风渚予下 作品

79. 金杖拄地莲花现,三千云阶湮泪痕

三千云阶之巅,惊鸿一眼万年。不似瑶台仙娥,惟见此间绝色。


“花见弥落,多年未见,你倒还是一如从前一点儿也没变啊!”


诸葛丞香站在那三千云阶之巅,如骤雨狂风中一轮皎洁明月,负手俯瞰天下英雄,“当初,楚陵江上,论侠结义,说好一起将侠道弘扬天下拯救苍生。


可却没想到你和她竟先后叛出‘楚陵之盟’,后来她虽然得偿所愿占得‘命中魕花,不败凋零。’之卦,但她最终却还是惨死在那荒谬可笑的卦辞之下。


她终其一生,只求一卦。终得一卦,却将一生葬送。


如此命运,如此红颜,最终却落得缘起魕花,也终于魕花。


这般最是嘲讽凄凉弔诡的下场,岂不教人可悲可叹可恨可怜吗?”


花见弥落听到诸葛丞香提及故友,一时也不禁感到不胜悲恸唏嘘。


“可你却与她不同,她是因为执念而背叛,而你却是因为胆怯、自私和懦弱!”


诸葛丞香对花见弥落数甲子的不满和愤怒,此刻终于再也忍不住爆发出来,“因此,在我看来,她之背叛固然可悲可恨,可却尚还能说是情有可原。


但你不才书生花见弥落,却仅仅只为你那所谓的可笑迂腐愚昧至极的懦弱和悲悯,就妄想要彻底否定推翻我们曾勠力同心所追求和向往的一切!”


“是可忍孰不可忍!你不该死,又还有谁该死呢!”诸葛丞香怒上娥眉,一挥衣袖,湮泪之剑,垂天而现,“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谁怜——湮泪痕!”


湮泪痕现。


瞬间。


骤雨狂风如陷停滞,天地万物顿如死寂!


“昔日,楚陵江上,论侠结义,所为者不过一个‘侠’字,为此吾等七人一起经历大小数百余战,所求所愿皆只为让这江湖不再充满仇恨与杀戮。”


诸葛丞香揽剑在手,愤慨激昂,言语中不知悲痛多深,更不知这剑身几多沉重,但她却早已痛下决心决断恩仇。


“可你不才书生花见弥落却中途背弃,不复初衷,让自己从一个一代豪侠变成了侠道之路上最大的耻辱和阻碍!”


湮泪痕剑境骤然浮现,诸葛丞香盛怒燃烧,怒不可遏,挥剑直跃而下,迳往三千云阶下花见弥落杀来。


“那么,既然如此,我墨台孤竹作为楚陵之盟召集主持者。今夜,便由我亲自与你了断这个中争执与恩仇吧!”


与此同时。


诸葛丞香在自身愤怒与杀意难以抑制之下,神情语态、身形体貌与衣着纹饰都突然发生了惊人变化。


此刻。


她已不再是那云河殿上把酒玩味玩世不恭的瀛洲城城主,而是昔日那个凭一己之力炼化亡者血泪,为整个古孤竹国复仇雪恨的古孤竹国大巫祝——墨台孤竹。


花见弥落虽想要为自己辩解,奈何诸葛丞香却并不打算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而使得花见弥落只得一拄金杖,却又将手中折扇暗自收起,摇头叹息道:“唉,无奈啊!我虽不愿与你为敌,但你们却为何非要执迷不悟!


我们所追求的理想虽然很美好也很伟大,但我们只需要自己去努力实现便好,何苦连累无辜之人为本不属于他们所该承担的责任和使命白白牺牲枉送性命!”


花见弥落回想起这一路走来,为侠道理想而牺牲的无数平凡普通之人的生命,不禁愈发坚定了他阻止,让更多凡人参与维护武林正义侠道的残酷争斗中来的意志和决心。


“为此,我花见弥落就算一死又有何妨!只要能避免造成更多无辜者无谓的牺牲,我不才书生花见弥落虽死……无悔!”


金杖拄地,莲花惊现。


花见弥落手握金杖莲花,脚下一朵巨大金莲浮现,只见花见弥落提起金杖足下轻点,飘然一跃直向三千云阶上挟剑杀来的诸葛丞香迎战而去。


霎时。


三千云阶之上。


当世两大强者绝顶交锋,曾经生死与共携手并肩,而今却势不两立互为寇仇。


一剑快似一剑,一杖沉逾一杖。剑似广寒星斗,杖若石火惊雷。


万里疾风骤雨犹汹涌,三千怒海狂涛竞峥嵘。故友情深曾写照天地,今朝决裂直教天地也为之动容。


花见弥落自身修为虽然超凡绝顶,手中金杖亦属绝品神兵。


但置身于湮泪痕剑境之中,纵如不才书生花见弥落此等绝顶高手,却也依然难以尽展其一身功力修为。


诸葛丞香却以“墨台孤竹”之姿占尽先机,且更将自身功体突破功力提升,以“墨台孤竹”的身份样貌将自身战意和战斗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


然而。


反观花见弥落却不仅受到湮泪痕剑境压制,还故意将他那把诡秘折扇‘妖娆地狱’收了起来,只以他手中那杆金杖莲花为武器与诸葛丞香战斗厮杀。


但花见弥落也因此被诸葛丞香打得节节败退遍体鳞伤,几乎连一点儿还手之力都没有,却仍紧紧握着手上那杆金杖莲花死也不肯松手放开。


“你还是不肯放弃吗?”


诸葛丞香快剑连环势不可挡,直逼得花见弥落左支右绌,无力招架,“既然你非要背弃楚陵誓言与我等为敌,那何苦还抱着金杖莲花死不放手。


何不干脆使出你那把折扇来真正与我一决生死战个痛快!”


花见弥落手举金杖,左闪右避,在诸葛丞香猛烈攻势下难以还手,但他却仍然坚决不肯用他那把诡秘折扇,“你应该知道我是绝不会用那把折扇来对付你们的,我花见弥落虽然与你们有所分歧争执。


但却并非是要与你们为敌,我只想让这场残酷无情的斗争少一些无谓的伤害和牺牲罢了。


我花见弥落虽然已不再属于‘楚陵七侠’之人,但我不才书生花见弥落永远不会背叛和忘记楚陵誓言。


我不才书生花见弥落至死也必将捍卫楚陵盟誓到底,为这片早已被无数仇恨杀戮血雨腥风所充斥摧残的江湖争取一份安宁和平静!”


“愚不可及!可笑!你以为这江湖就只是我们这些站在巅峰绝顶之上的人的江湖吗?你以为仅仅靠我们这些人就能够彻底改变这个江湖吗?”


诸葛丞香被花见弥落的固执和愚昧气得目眦欲裂,却更为曾经的战友竟因为书生之见妇人之仁而枉顾大义背离初衷,“你以为他们不跟着我们为侠道正义去斗争拼搏,他们就不会遭受欺辱和杀戮了吗?


不!


如果他们不知为侠道正义而战,他们便将或成别人屠刀之下的冤死之鬼,抑或者他们自己也将会举起屠刀成了屠戮别人的凶神恶鬼!”


诸葛丞香剑势霸道狂横如狂澜万丈,却仿佛仍难以宣泄诸葛丞香心中怒火,“除此之外,他们别无选择,而我们却能为他们开辟出一条正义光明的侠道之路。”


“你不才书生花见弥落看似为他们着想,不愿意让他们牺牲。但不知你可曾想过,如果他们唯一仅存的救赎之路也破灭,那你又将让这天下间无数受苦受难的苍生黎民如何自处何去何从!”


“到底是谁为了个人虚名一己之私而不顾大局,到底是谁为了小仁小义而背弃了侠道初衷?”


“我想,你应该比谁都更清楚吧!”


诸葛丞香与花见弥落战势愈发激烈,却也愈渐接近了结束之刻。


但见诸葛丞香将手中那口湮泪痕直接贯以无匹浩瀚之力,纵身三千云阶九天之上如霹雳惊落而至。


“不才书生花见弥落!既然一切早已注定无可转圜,那就让你我今夜生死相见最终……一决!”


花见弥落遥望苍穹,任万仞剑岳映眼倾落,却只淡淡微笑而处之,“花倾一霎一眼心,剑舞一瞬一红尘。笑看人间多少梦,恐把欢笑误空门。”


蓦然。


诸葛丞香以“墨台孤竹”挟剑破空杀来,花见弥落却只是拄杖微笑阖目就死。


诸葛丞香及下场众人见此情景无不惊愕讶然,但此时在诸葛丞香无匹浩瀚雄力威压之下,谁也不敢轻易出面拦阻抵挡,而诸葛丞香自己也已是收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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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


花见弥落生死将判!


然而,此时……


花见弥落却突然想起了诸多往事,其中最为深刻难忘的,便是他还是须梦山一个七岁孩童小沙弥的时候。


那时,花见弥落时常随须梦山众僧诵经念佛,而他也经常向须梦山众僧请教佛法,他自己也时常独自看着天空思考参悟佛法,以及自己活在这世上的意义和价值。


其中。


他自己最喜欢的佛法偈语,便是那一句“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那时候,他总觉得世间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也应该是那么美好的。


但有一天,当他见到有一只喜鹊被一头身形健硕的秃鹫抓伤,那只喜鹊拼尽了力气挣扎才终于逃脱。


可最终。


喜鹊虽侥幸逃脱坠落花丛中,却还是未能逃过一死。


还是小沙弥的花见弥落将那只喜鹊捧在手心,看着被喜鹊鲜血所染红的那片花丛灌木,他的心中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悲伤、失落和茫然。


他不明白为什么都是鸟类,秃鹫却要以喜鹊为食,为什么看似与世无争鲜艳美丽的花朵,终究还是无可避免地染上了最是残酷无情的争斗与鲜血。


禽兽尚且如此,那作为万灵之长的人类又如何呢?


花见弥落虽尚年幼,却已深受触动。


但他却也因此觉悟出一个很简单的道理,禽兽之争斗仅为饱腹之需,而人类之争斗却难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无论是为了什么,花都不该被染上仇恨与杀戮的鲜血,人之所以存在便正是为了阻止和改变这一切。


世间强者若都以强食弱者为荣,那这世间又要如何才能再见到“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的美好与平静。


自此而后。


花见弥落便向佛也对自己许下宏愿,愿尽自己一生努力渡尽世间一切不幸和苦难,也愿尽自己一生努力以佛法规劝世间强者怜悯并扶助弱者。


然而。


后来,他却还是不再只有菩萨低眉,也终于接受学会了金刚怒目。


但他却始终不曾改变与放弃,最初,他最所抱持与坚守的那一颗纯粹无私的仁慈悲悯之心。


这既是他接受加入楚陵七侠的本意与初衷,却也成为了他后来离开楚陵七侠与改变侠道之路的缘由。


“终于,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花见弥落坦然微笑,闭目就死,心中无恨无怨亦无悔,只为苍生悲戚悲悯更悲伤,“或问苍天可怜见,或问苍生可弥坚,或问诸神可垂泪,或问诸佛可悲怜?


我不才书生花见弥落一生渡世行侠,功过如何,任谁评说。


但求三千花开花落皆圆满,弥勒降生万王来谒,苍生自此尽享太平美满,顺遂无忧,终如极乐……”


拄杖一生,行走江湖,手持折扇,惩恶诛邪,不才书生花见弥落一生为苍生而悲,却也将为苍生而亡吗?


佛说众生无别而渡众生,众生亦舍身无悔而渡佛……


眨眼间,就在诸葛丞香持剑将要贯穿花见弥落之身时……


却见!


花见弥落手中所拄金杖竟自其手中突然消散,竟化作漫天金色莲花结为巨阵抵挡诸葛丞香即来剑势!


“莲……莲华,你这又是何苦啊!我花见弥落不值得你为我这么做!”


花见弥落突然惊觉这突来遽变,不禁痛心疾首悲痛欲绝。


金杖莲花,金杖莲华,曾是他亲手所爱惜呵护的那朵泥塘莲花,而今却为他化作最耀眼璀璨的护身莲华。


三千云阶之上,湮泪痕剑境之中,金杖莲花舍身幻化万朵金莲,终护得不才书生花见弥落一身安然。


花无悔无恨无怨,亦如当初的他,视众生如我,无挂无碍无所恐怖,亦无佛无我无所分别……


终而,愿一切如他所愿见。


如是我闻,拈花一笑。


远离一切是非纷扰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万法得见,弥勒降生,众生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