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山 作品

29. 阴差阳错阋于墙内7

路珣打了个响指,黑漆漆的地牢亮起来。


卫昭闭眼又睁开,这才适应昏沉沉的光亮。


墙上挂着七个人,叫骂声是最外面这人发出来的。


“王八蛋!”声音像拉紧的弦,不知道哪一瞬间就要断掉,却还拉着高高的调子。


“省省力气。”路珣一出声,有气无力低垂的头颅立刻全抬了起来。


“是小家主!”


“您没事!太好了!”


这群人嗓音沙哑,声带都像被砂纸磋磨过一般。


路珣轻轻解他们下来,又提溜起来地上半死不活的越珩,用捆灵锁绑住。


路珣掏出回灵丹,给这群受苦许久的人一一喂下。


“还能走吗?”


不知为何,路珣低着头,声线颤抖得厉害。


“好多了,”一名高个女子站起身来,“多谢小家主。都怪我等实力不济,竟还需您护住我们。真是——”


“祸端是我惹来的。”路珣的头始终没有抬起来,“都去找府内医师看看。”


他们佝偻着身子,一个接一个走出去,路珣抱着薛知节跟在最后头。


出了隧道,卫昭透过指缝,这才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刮烂了,全都面黄肌瘦。


情况最严重的,还是路珣怀里的薛知节。


“好凉啊。大小姐,你——哭了?”


薛知节有气无力地笑着,头埋进路珣怀里,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感知到凉意,他抬起头,语气又惊又喜。


“对不起。”


“我才要说这句话,你憔悴了好多。”


少年黑而瘦,面上骨头凸出,眼睛大得吓人。


“越珩疯疯癫癫的,说越家迟早是他的,好像常家、檀家的人都掺和进来帮他了。”薛知节觑着路珣神色,欲言又止,“而且,越伯伯似乎……似乎也知道这件事。”


“我知晓了。”


“累了吧,你们几个先稍事休息,我随后便来。”


隧道出口不远处站着一名穿桃粉衣衫的婢子,正翘着脑袋巴望这边,见路珣朝她抬下巴,忙踏小碎步跑过来。


“带我这几个朋友去会客大厅。”


坐在会客厅的红木高椅上,卫昭怎么挪怎么不舒服。一面屏风绣了青绿山水,与之正对的另一面则绣了名红衣女子的背影,乌发飘飘,恍若要乘风而去。


“事情也解决了,不然咱们下午就走吧?”


卫昭左撩一撩虞秀和的衣襟,右戳一戳江恕之。她知道路师姐家的事儿有点复杂,可也没想到这么复杂。


路珣那般骄傲的人,想来也不愿让他们瞧笑话。


“我没意见,”江恕之端起香茗,也不喝,就只是凑在茶杯边缘闻。


“我也这么想,路师姐今日神情不太对,”虞秀和贴在卫昭耳边悄声道,“吃完这顿饭就走吧。”


“怎么,青州不好玩么?你们这就商量着要离开了。”


人影还没出现,爽利的女声就穿堂入窗,传到几人耳中。


“前辈。”


三人齐齐起身,路华浓负手迈步,后头跟着低眉的路珣。


“坐吧,几位是我的客人,更是恩人,不必如此拘谨。”


随着她二人落座,一连串桃粉色鱼贯而入,一双双白皙的手放下冒腾腾热气的菜肴。


“珣儿跟我说过了,多亏你们,她才带回来这么多少年英才。”


路华浓笑意深深,端起茶壶给他三人面前杯子斟满,又换了一个青瓷酒壶给自己跟路珣各倒了一杯。


“敬三位。”


酒酣耳热,路华浓脱下外衫,随手一丢搭在屏风上。


“卫昭,你们急匆匆地可是有要事在身?”


卫昭抬眼,见对面的路珣摇头,歉然一笑:“嗯,不是故意瞒您,我们确实有些不好说的原因。”


“那便好,我还以为你们是见越家事乱,怕惹火上身。”


“母亲!”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看卫昭是个坦荡荡的孩子。”路华浓摇摇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这次越家遭难,早在我意料之中。”


路珣眸光一闪。


路华浓继续道:“早在百年前,修真界灵气就开始枯竭了。所以,四大世家才会雇人挖灵石。越、常、萧、檀,谁在谁眼里不是一块肥肉呢?”


灵气消亡?!


四人心头俱是一惊,不约而同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路华浓轻巧地自顾自说着。


“我早知道他们有这份心,越家内部也不太平,总有人蠢蠢欲动。”


“是以此次我将计就计,索性把首鼠两端者一网打尽。”


“我跟你们坦白,是因为我这个不成器的女儿,实在难当大任。看了那么多届明山宗比武会,你们是最让我惊讶的几个。”


虞秀和眼珠子晃来晃去,卫昭只抿唇听,江恕之转着手头的空杯子。


“修真界要变天了。卫昭,现在越家还没倒,我还能托你们一把。如果它哪天没了,我希望你们至少能帮一帮我的女儿。”


“母亲!你在说什么!”


“走水了!走水了!”


惊叫声划破凝滞的空气,路珣忽地站起来。


西北方红光漫天,像另一轮坠落的太阳。


“家主,满春院走水了,越公子还在里头。”一中年女子眉头紧皱,靠在路华浓身侧俯首道。


“布个隔火阵,他愿死便死去好了,别烧了我的花。”


路华浓仿佛在听什么无足轻重的事,面色平静如水。


“你早知道有人要作乱,却一个字也不跟我说。我差点要死在路上,现在阿爹你也不管。”


“娘,你到底有没有心。我只是一件趁手的兵器吗?”


声音轻飘如羽,却压得路华浓低下头。


路珣紧紧抓住桌布作势要扯下,忽地,她嗤笑一声松开手,踉跄跑出去。


“前辈,我们去看看路师姐。”


卫昭硬着头皮说完,便拉身旁两人跟上,徒留路华浓怔在原地。


“死在半路上?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敢回答她,厅内中年女子大气也不敢出。


“江恕之!你能解开这阵法吗?”


路珣回头,看见卫昭他们,如同见了救星,从地上爬起来抓住卫昭的手。


最注重仪表的人跪在地上,死命敲打将她隔绝在外的法阵,


那双冰冷的手正往外冒血,颤而软滑。


“救救我爹……”


“路珣,你应当知道,这是朱雀火,停不了的。”


江恕之摇头,闭眼侧过头去。


路珣整个人瘫软在地,仿佛一瞬间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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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掉了骨头。


卫昭只能用力回握那手,半跪下来,抱住她一下子变小的身躯。


路珣昏过去了。


火苗由大变小,红光暗下来。只剩空架子的房椽慢慢倒下,火已经要灭了。


法阵渐渐褪去光芒,恍若从未存在过。


突然,卫昭打了个寒颤,似乎有什么东西贴在了她身上。


耳边飘过一声叹息。


“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有啊,昭姐姐,你别吓我。”


“好孩子,帮叔叔一个忙。”声音清晰响在脑内,有些耳熟。


“我是珣儿的父亲,越无疾。”


卫昭嘴唇微微张开,看看江恕之,又看看虞秀和。


“见鬼了。”


“什么?”虞秀和一派疑惑之色,蹲下摸卫昭的额头。


“我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马上便要魂飞魄散了。”声音虚弱缥缈,“我不想,珣儿后半生与她娘亲怨憎相对。”


“有些事情,路华浓一辈子都不会跟珣儿说的。”


“你想借我,让路师姐看你的记忆?”


“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人喟叹一声。


“好,我答应你。”


“多谢。”


一股寒意爬上肩头,停在太阳穴处,像是两块冰贴在上头。


卫昭下意识点了下路珣的太阳穴,果然也是一样的冰凉。


像是有什么挣扎着要进门,卫昭心念一动,给那东西开了门。


下一秒,她又坠入无边黑暗里。


“咕——”卫昭的肚子叫起来。


“啊,我还没吃多少饭呢。”她不无遗憾地想。


“昭姐姐!不是,这怎么回事啊?”


江恕之挑挑眉,眼疾手快接住向后跌倒的卫昭,虞秀和拉住路珣。


“我猜她是在看里头那人的记忆,简而言之,你昭姐姐又睡过去做梦了。”


“我昨夜梦见菩萨了!还许愿了!”


“是吗?许了什么?”


清光朗朗,而少女明媚粲然胜过骄阳,如一朵开得正烈的牡丹,对面的如松少年斯斯文文,眉眼带笑,侧耳耐心听着。


“我问菩萨,我的意中人在哪儿啊?我什么时候才能遇见他?”少女手舞足蹈,粉蓝色衣袖在空中飘扬,袖子轻盈得如同罩住了万万只蝴蝶。


少年挑眉,递过糖葫芦:“你还想要意中人?浓浓,贪心可不好。”


“不行啊!”少女嘎嘣咬下颗糖葫芦,脸颊鼓起来一块,“我跟你说……”


“无疾哥,你在看什么?”


街上人来人往,他只看得见那渐行渐远的粉蓝色衣衫,轮椅上的少年收回目光。


“咳,没什么。”


他对面的少年明显一副不信的神情,吊儿郎当地攀上茶楼栏杆。


那少女蓦然回首,露出半个侧脸。


“嚯,哪来的小美人!我都没见过!”


“你看上了?”


少年天生的覆舟唇要耷拉到下巴,一双刀眼小小年纪满是寒光,鼻梁起节。


“无忧,莫要拿我开玩笑。”越无疾眉头微拧,转动轮椅出了茶楼雅间。


“真没兴趣啊!”背后少年又喊了一声,眯眼笑道,“那就好办咯。”


他抓起桌上蜜桃,恶狠狠地咬了口,汁水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