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霍栖迟从没觉得曲聆韵有爱上霍弄影的可能,但此时此刻,她不得不将霍弄影列入猜想名单。


霍弄影被自家女儿盯得不寒而栗,那双浅灰色眼眸带着摄人煞气,忙不迭解释道:“不是我,聆韵是被你气的!”


“我?”霍栖迟瞳孔骤缩。


难道,韵姨回忆起昨晚她们接吻的事,无法接受才……


“栖迟,是我自己,”曲聆韵勉力从霍栖迟怀里支起身子,“是我自己的问题。”


她用现在所能调动的最大情绪,给了霍栖迟一个疲惫而愧疚的微笑:“我刚刚才明白,我又做错了一件事。”


霍栖迟的心脏蓦然缩成一团,扶住曲聆韵的手神经抽搐般颤了一下。


“不怪你,”曲聆韵像安抚她幼时那样,摸摸她的头,苍白唇瓣张合温柔,“栖迟,你很好,你是最好的孩子,别怕。”


霍栖迟将喉咙里漫起的干涩感压下,用力点了点头。


“今晚和我回家吧,栖迟,我有事想和你说。”


……


夜雨滂沱,雷鸣阵阵。


即使是熟悉的回家路,曲聆韵也将车开得很慢,不发一言。


“韵姨,您想和我说什么?”


等待答案的时间里,霍栖迟心中忐忑,不自觉用了尊称。


她已经很多年没这么疏远称呼过曲聆韵了。


曲聆韵立刻回忆起栖迟刚被领养的时候,察言观色,处处小心,对见到的每位长辈都敬畏有加,开口您好闭口谢谢,上餐桌连菜都不敢多夹。


明明怕黑怕打雷怕一个人,却宁愿缩在被子里发抖,也不想麻烦大人。


那么小的孩子,无亲无故,到了一个陌生的家庭,暗地里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却生生没被她们发现过一次。


越搜寻有关栖迟的记忆,曲聆韵就越心疼得要命。


即使十八岁的少女意气风发,早已与幼时判若两人,那不经意透露出的瑟缩痕迹,也没法将她从罪恶感中解救出来。


她打消了方才一时冲动,打算告诉栖迟真相的念头。


栖迟现在得知真相又如何?消解对生母苇妘的恨意,然后将那恨意转嫁到她——栖迟最爱的长辈身上?


为了苇妘,她心甘情愿。


可为了栖迟,她宁愿再卑劣一回。


不想栖迟承受得知真相的痛苦,所以用谎言粉饰太平。


曲聆韵下了决定。


等栖迟成长到自己对她没那么重要的时候,再将真相和盘托出,届时,栖迟想怎么处置自己,自己都甘之如饴。


“是关于我演的电影,”曲聆韵故作轻松道,“我听说,你在今天课堂上发表了对《小径深处》的看法,我还想听听你怎么看《孤岛上的女人》。”


她只有两部电影作品,一部是17岁拍的《小径深处》,另一部是去年和法国导演合作的《孤岛上的女人》,讲述了同性婚姻未合法的上个世纪,女主角因不伦恋放弃工作、家人、朋友,只身一人来到孤岛,无望地等待约定的爱人的故事。


人们以为她在等的,是年少爱过但因世俗选择与男子结婚的初恋。


直至末尾才明白,她在等的,是和初恋有着一模一样的长相,她看着长大的,初恋的女儿。


霍栖迟没想到是这个,她知道曲聆韵有入戏过深的毛病,当年为了拍这部电影,曲聆韵在那座孤岛上幽魂般游荡了数个月,连她的面也不见。


她自动为曲聆韵之前的失态找到了理由,大概是听说她在课堂上大谈特谈《小径深处》,来霍家找她。和霍弄影聊天时,顺带想到《孤岛上的女人》,再次被拍摄时的情绪裹挟,才在霍弄影面前流露出那种情态。


既然不是为昨晚的吻,霍栖迟的心又活跃起来。


“你因为《孤岛上的女人》入戏了吗?可是女主角已经放下了初恋,只对那个她看着长大的初恋女儿有感情,所以你……”


你在拍摄的时候,有想过你看着长大的……我吗?


很多时候,演员会通过联想现实生活中的某人或某段场景,来帮助自己入戏,曲聆韵也曾在情感迸发的瞬间,想到过自己吗?


“也许吧,”曲聆韵其实不愿多提自己入戏过深的问题,含糊其辞道,“你应该很喜欢那部电影的迷离与梦幻。”


“我更喜欢你,”霍栖迟表达了对曲聆韵几无节制的赞赏与喜爱,“整部电影都围绕你的内心世界打转,你全然自我地在做一件几乎无我的事,却让我再也移不开目光……”


她与课上谈到《小径深处》时一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曲聆韵庆幸此刻昏黑的夜色,让她得以掩饰苍白的脸。


夸得太过火,先前的疼痛再次排山倒海般侵袭而来。


栖迟,就是像现在一样,在课堂上夸赞《小径深处》的吧?


不知道苇妘听见女儿如此赤忱的赞美,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左右,不该是她这个鸠占鹊巢的罪人,侵占原属于苇妘的荣誉。


她听到栖迟的结语。


“你最后侧卧在海边沙滩,向远处海岸线投去的那一眼,让我觉得,我要是你等的那个人,该有多好。”


“这应该是最大的赞誉了,”曲聆韵的情绪在黑暗中并不明显,但倘若此时霍栖迟握住她的手,就会发现她的手指都在颤抖,“能让你入戏。”


“你静静地在那里,不说话,就能把我带入你的世界。”压低的声线灌注了难得一见的深情。


霍栖迟想,要是曲聆韵真像电影里的女人就好了,自己作为她的恋人,绝对会不顾流言蜚语去孤岛找她的。


不过,曲聆韵会爱上怎样的人呢?


“韵姨,”她胆大妄为试探起曲聆韵的心意,“你……谈过恋爱吗?”


在所有人眼中,曲聆韵都是只可远观不可亵渎的高岭之花。


霍栖迟自小跟在她身边,从而得见她几分温情,却也从未见她有过感情牵绊。即使是圈内众所周知痴恋她的霍弄影,也只得一个挚友的名号。


可三十来岁的女人,怎么可能没谈过恋爱?


车内的空气凝滞,霍栖迟心如擂鼓,等待女人的答案。


“嗯。”曲聆韵实话实说。


霍栖迟大脑一阵晕眩,媒体前舌灿莲花的人,此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难道那晚,曲聆韵流泪献吻的对象,是这个不知名的前任?


“很久之前,”曲聆韵自然不会将对苇妘的痴恋宣之于口,转而说起另一件足够帮她伪装的事,“领养你之前的事了,你不知道也……”


话音未落,霍栖迟的头竟无力地埋在她肩膀上。


“韵姨……”小孩的语气和即将要哭了一样,“谁?”


曲聆韵猛然一惊,踩下刹车,按下顶灯,慌张去扯纸巾。


“谁?”霍栖迟又问了一遍,这次哭腔被压下去,让曲聆韵疑心刚刚听错了。


曲聆韵不打算瞒她:“褚沣汐,你认识的。”


霍栖迟再抬起头,露出曲聆韵从未见过的表情。


空洞、呆滞、甚至有几分麻木。


这孩子有不符年龄的老成持重,永远完美掌控自己的情绪,除了现在。


“褚沣汐,褚沣汐……”霍栖迟喃喃自语,靠着车座倚着车门缩成一团的姿势显得挫败又可怜,莫名像只湿漉漉的小狗。


这个女人她见过,是曲聆韵的大学同学,圈内有名的作词人,长发飘飘,斯文内敛,被人打量的时候还会羞涩地笑。


在那些圈内聚会上,褚沣汐的眼神总是追随着曲聆韵,她原以为褚沣汐只是苦恋曲聆韵的芸芸大众中的一员,原来,竟是前任。


前任?


呵!那又如何?


她想做的事,从没失败过!


她想要的人,也一定会抢到手!


曲聆韵不知道青春期孩子有多善变,反正栖迟前一秒还垂头丧气,这一秒眼睛里已经冒出灼灼火光,几乎把自己点燃。


霍栖迟不想从曲聆韵口中听见更多关于情敌的信息,拿起手机给霍弄影发消息:【妈,你认识褚沣汐吗?】


霍弄影接连发来好几段60秒长语音,通过语音转文字,霍栖迟有了大致了解。


曲聆韵的母亲是首都音乐学院教授,褚沣汐是她的得意门生,也是她介绍褚沣汐给曲聆韵的。


当时读研的曲聆韵正处于瓶颈期,被评价歌声里没有感情,和许多迷惘的艺术生一样,选择恋爱来体验感情。


具体过程霍弄影并不清楚,这件事也鲜为人知,她只知道不到一个月,两人就分了手,没有争执,没有谩骂,平淡如流水地分开了。


后来褚沣汐虽然有意追回曲聆韵,但曲聆韵拒人于千里之外,很快,两人除某些圈内聚会外,再无交集。


霍栖迟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其实曲聆韵和褚沣汐并没有深厚的感情,也过去十多年了,不可能死灰复燃,对她没有任何威胁。


那晚,曲聆韵应该不是将她看成了褚沣汐。


想清楚这件事,霍栖迟扬起胜券在握的笑。


然而笑容还未成形,她抬头便见站在曲聆韵家门外,既没打伞,也没穿雨衣,就那么干站着淋雨的褚沣汐。


当即暗骂一句:神经!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时候阴魂不散!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