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寻秋野 作品

11.留话

合海省,合海市宁城区,林苑街道,央礼府……


刚把小区名写完,陈舷手上一顿。


他突然写不出来了,陈舷脑子里一片局促的空白,突然连老陈住哪儿都记不起来了。


方谕还在死死盯着他,陈舷感觉得到。


陈舷心中哑口无言,一股无所适从又袭上心头。


他突然四肢发麻,手轻轻发颤。


前台两个工作人员的目光顿时直了——两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看陈舷,又看看方谕,好奇又探究地把他俩看了一遍又一遍。


陈舷也感觉得到。


他僵了很久,一动没动。


方谕也没有丝毫要收回视线的意思。


“陈舷。”他又叫了他一声。


陈舷嘴角抽动两下,放下笔,仰起头,脸上一片强扯出来的笑:“什么?”


“……”方谕的脸又阴了阴,“你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他重复了一遍,但这次的语气变得很差。陈舷一抖,从他身上感受到十二年前撕破脸时的杀气。


方谕好像想再给他一巴掌。


陈舷挠了挠脸,哈哈干笑两声,放下笔,回头颇为心虚地望了望会客厅里——果不其然,方真圆正盯着这边。


眼神灼灼,幽怨可怜,像蛇似的死死盯着他。


陈舷浑身都不自在。


方谕跟着他的视线,往回看了一眼。


他立马明白了什么,目光意味深长了一瞬,冷笑起来:“你还怕她?你不是骂她骂得最厉害着吗?”


十二年前的确是。


陈舷当年把方真圆骂得狗血淋头。


“回去吧,”陈舷不答这话,只讪讪道,“我答应你妈了,不会再见你,现在已经很破例了。”


陈舷重新拿起笔,在表上填了起来,心思却跟灵魂离体似的飘忽出去。


仿佛整个人解离了,他望着表格,却丝毫没感觉自己的手在动,写的每一个字好像都不是自己写的。


方谕还是没走。


他还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他。气氛顿时十分尴尬,陈舷硬着头皮写着资料,签完所有又回到地址那栏——在方谕跟他妈一样灼灼的目光里,陈舷头皮发炸,居然还是想不起来地址。


我操了,不吃药好了。


陈舷有点想骂人,他又不能在这个时候问方谕,家里是住哪个单元,又是第几层来着。


“陈舷。”方谕又开口了,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全是不耐烦,“你……”


“小鱼!”


身后一阵高跟鞋踩地的脚步声。


陈舷紧绷的骨头顿时一松,长长出了一口气。


是方真圆。


方真圆三步并作两步地匆匆走来,到了方谕身边。


方谕啧了声。


听起来,他并不舒心。


陈舷摁了一把笔屁股,把笔尖收回去,悄悄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没出头的笔尖点着表纸,装作还在深思,装作自己很忙。


方真圆走到身边来,拉了一把方谕的袖子,语气不悦:“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不是说就看看情况吗?在这里跟陈舷说什么呢?”


“没什么。”方谕冷声,又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躲开她的手,“你过来干什么,不是叫你在那儿等着吗。”


被他躲开,方真圆一时有些尴尬。


她伸着手:“我过来看看你呀……我是你妈嘛。这么久都不回来,还是又跟陈舷有关系,妈妈担心你。”


说着,方真圆苦笑了声:“走吧小鱼,你外公外婆都想跟你多说两句话。你在国外那么忙,这些年都不怎么回来,快来跟他们多说说话。小时候,你跟你外婆最亲了。”


陈舷偷偷用余光瞟了眼。


方谕脸色阴冷,很不好看。一说外公外婆,他就眯了眯眼皱了皱眉,似乎并不是很想跟方真圆“回家”。


“不用了。”他说,“我走了,还有事。”


方真圆一愣:“有什么事啊,一会儿要给你爸爸入殓挑寿衣的!你这个儿子不在场……小鱼,小鱼!”


方真圆没叫住他,方谕转身就走了。


陈舷回头,见他走回到会客室,拿起挂在沙发上的衣服,叫上他的小助理,两个人朝着馆外快步离开,没有一丝留恋。


只是小助理在路过前台时,转头望过来一眼。


那双杏眼无辜,陈舷看得眼皮一抽。


俩人推开门走了,方真圆叫了好几声都没叫住。


她被尴尬地留在前台前。


空空荡荡的馆内,众人瞩目之下,所有人都看见了她没能留住儿子。


陈舷都替她尴尬。


半晌,方真圆吸了口气,抽搭两声,似是哭了,就那么边抹着眼睛,边回了会客室里。


她也脚步匆匆,逃也似的,回去了。


陈建衡跟她擦肩而过。


他也走出来了。这位叔叔散步似的,脚步闲适自得,悠哉得很。


陈建衡走到陈舷身边:“怎么,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陈舷淡淡掠过这个话题,问他,“地址是什么来着?”


陈建衡愣了下:“什么?”


“老陈家地址。”陈舷对着他叔叔无奈地道,“我这回,真不记得了。”


如同突然被雷劈了,陈建衡猛地一怔,脸上慢慢没了血色。他对着陈舷难以置信地、缓缓瞪大了瞳孔,呼吸急促了瞬。


陈舷只是苦笑。


“叔,”他小声问,“到底住哪儿来着?”


“……三单元,”陈建衡说,“三单元,1101。”


——三单元,1101。


陈舷还是没有记忆。


这串家牌号,还是让他有种没听过的陌生感。


他只是写上了这串字,然后交给了前台。前台这会儿看他的目光很怪异——陈舷居然连死者住哪儿都不知道,真是很奇怪。


但是陈舷交的手续都齐全,文件也对,陈建衡听了他不记得家在哪儿这事儿,看起来也没有很意外。前台便没说什么,把手续流程做了下去。


守灵厅订好了,墓地和棺材也都定好了。


陈舷把手插进兜里,心不在焉地跟着工作人员走流程。


带着老方一家,他们又去馆内,给老陈挑了寿衣。


然后他们进了停灵室,在一旁看着入殓师给老陈收拾了遗容遗表,给他入殓上妆,换上了寿衣。


陈舷呆呆地看着老陈被一点一点收拾好。


工作人员又带着他们去看守灵厅。


确认没问题以后,守灵厅的布置就全权交给了殡仪馆。


工作人员恭恭敬敬地把他们送出了殡仪馆。


出了门口,就见空中飘起了细密的白色。陈舷一抬头,在呜呜的风声里,看见天上飘下飘扬的雪花。


下雪了。


陈舷呼了一口白气出来。


方真圆回头和工作人员寒暄着,双方礼貌地打了个来回,然后告了别。


陈舷在旁边听了会儿,听出没什么自己的事儿了,就抬腿往下迈了两个台阶,准备回去。


“陈舷。”


方真圆叫住他。


陈舷回头,撞上她诘问嫌恶的眼睛。


她红着眼睛,一脸戒备地问他:“你和方谕说什么了?”


“没说,”陈舷对着她笑了笑,“他让我说话,我没说。”


“他让你说什么话?”


“谁知道,就问我有没有话要跟他说。”陈舷笑着,“多半是那时候被我骂的太突然,让我给他个道歉呗。不过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说。”


方真圆狐疑:“你真的什么都没说?”


陈建衡真是受不了了。


他扒拉开陈舷,两手叉腰地上前来,怒不可遏地骂起来:“你耳朵现在聋了是不是?他都说了没说没说,你……”


“关你什么事?”方真圆拔高声音骂他,“我问你了吗?我在问陈舷!谁不知道他当年干了什么,现在还过成这样,你看看他!浑身上下所有衣服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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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小鱼现在一颗袖扣值钱!”


说罢方真圆又瞪向他,“鬼知道会不会看小鱼现在风光了,就想打旧情牌……”


陈舷静静:“我还敢吗。”


“你怎么不敢!?你——”


“我不敢了。”陈舷打断她,“你看我还有那个身子骨,敢顶撞你吗。”


方真圆冷笑一声,本还想说,可嘴刚一张,撞上陈舷的眼睛,她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陈舷平静地望着她,脸上没有笑意。


他面无表情,脸色麻木,眼睛像两潭死水。那是一双死了一般的眼,看得方真圆心里一震,突然想起十二年前她和陈舷见的最后一面。


短短一个月,他瘦了一大圈,醒来一瞬间就爬上窗户,跨坐在窗框上撕心裂肺地朝她又哭又喊。


风吹着,雪在下。


十几年过去,陈舷站在她面前,麻木地看着他,两眼空洞,瘦弱单薄的像片落叶,马上就要被吹散掉。


方真圆浑身一震。


陈舷扯扯嘴角,突然又笑出来,笑得满目苍凉。


“方谕是你的。”他说,“把他看好点,别来找我事儿。”


放下这话,陈舷转身就走。


“陈——”


方真圆张嘴想叫住他,但刚出个音儿,陈舷就已经决绝转身。她突然喉间一哽,话就这样阻在喉咙里,再说不出什么。


陈建衡撇了她一眼,转身跟着走了,放下一句:“一群神经病。”


“哎你!”


“你怎么说话呢!”老头——方真圆他爹怒了,老头急哄哄地上前几步,骂他,“喂!老陈家的!”


老陈家的没理他,他几步追上早被扫地出门的亲侄子,把他二嫂一家的怒骂声置之脑后。


陈舷沉默地走到他车边。


陈建衡拿出车钥匙。嘀的一声,车灯一亮,门开了。


陈舷钻进车子,关上门。外面的风雪被隔绝开来,门关上的一瞬,他心里的大石头,和遇见方家人就开始的烦躁不安,与细密的微小恐惧,终于烟消云散。


车内的密闭空间让他安下心来,陈舷长出了一口气。


陈建衡摁了几个键,开了热风又把他座椅加热。坐在暖烘烘的副驾驶上,望着外头呼呼乱吹的风雪,陈舷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谢谢。”他扯着嘴角笑了声。


“谢什么,小事。”


陈建衡说着,一转头,看见方老头骂骂咧咧地指着他,倒腾着很不利索的脚步腾腾地过来了,骂得脸色狰狞。


陈建衡乐了声,揶揄了句“宝刀未老”,启动车子就开走了,生怕老头过来要趴他车头上一哭二闹三上吊,然后讹他八百万。


老头在后视镜里捶胸顿足地骂得更厉害了。


陈建衡爽得不行,哈哈大笑地锤了两下键盘,车子跟着滴滴两声。


陈舷望了眼后视镜。


看见追着骂着的老头,他没说什么,只别开视线,拿出手机,点了两下。


车子开上大路,陈建衡收了笑,问他:“哎,真的什么都没跟他说?”


“嗯。”陈舷语气恹恹,“什么都没说。”


陈建衡苦口婆心:“他都来问你了。不如,你说了吧。”


陈舷没吭声。


车子平稳地往前开着,陈建衡被烟酒泡了几十年的老烟嗓略显沙哑:“陈舷,方谕这几年都没怎么回家。”


“我也不太了解,这些年他跟家里怎么样,但他不是傻的,估计这几年也猜出什么来了。他去问你,要你说什么,或许实际的意思就是,找你要一个实话。”


“你俩现在也不在一个户口本上了。你的事情,我觉得他会……认下吧。”


“要不,你再试试?”


陈舷望着外面飘的雪。


车在前行,落雪被一片一片留在后面。


陈舷朝车窗上呼了一口气,忽然笑起来。


“十五岁那年,”他没头没脑的突然说了句,“还是我带他看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