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歌 作品

33.冰泉石下流

两日之后,尹玉衡的及笄礼如期而至。


她自幼长于和庐山,在黎斐城夫妇膝下,虽无亲生父母陪伴,却因性情爽朗、待人真诚而深受同门喜爱。及笄之喜,弟子们纷纷提早登门相助,剑庐前的山月台灯火辉映,香花果酒皆备,竟比往年热闹几分。连平日少见的诸位长老,也悉数现身。


为她梳发的是山长夫人——当年尹玉衡尚在襁褓之中,便由她照看过一段时日。今日亲自执梳,为她祝发加笄,口中念着“发长而智,髻成而德”,眼角尽是慈喜之色。


再加笄时,山长为尹玉衡取字“怀真”。


沈周听到山长为她取的字,料是“心怀真意,不改初心”之意,与他心中所期,竟是不谋而合,不由暗自点头。


待三加笄时,尹玉衡换了衣服重新出来。


她的礼服并不华丽,甚至没有刺绣妆点。沈周幼时见过家中姊妹的及笄礼,她们的衣饰远胜尹玉衡今日的礼服。沈周心下隐约觉得怪怪的。难不成是有人轻慢尹玉衡?但看今日场面之隆重,沈周觉得自己或许多心了。


然而,简素的衣裳却掩不住她今日的光彩。云鬓高绾,玉面如雪,眉目含光,薄妆一抹,竟有震慑众人的清丽。自山下诸峰赶来贺礼的年轻弟子们都看得呆了。


“这还是我们那个大师姐吗?”身后有弟子低声调笑,“平日里不是道袍就是短打,带着我们抓鸟捕鱼,虽然含她大师姐,其实跟大师兄也没什么区别。但今日稍一打扮,连我都差点认不出。”


“大师姐是不美则已,一美惊人!”另一个打趣,“恐怕从明日开始,剑峰石阶就要被踏断了,全是来求亲的。”


沈周静静地看着她在人前行礼,目光幽深,不语不笑,竟有一种深不可测的肃穆。但实际上,他喉间微涩,直直地看向她,那张素净清明的脸,如初雪映日,恍然初见,竟叫人不忍移目。


身后的笑声尚未落定,台上忽而传来一道庄重声音——是黎斐城。


他立于高台之上,环视众人,语气温和却铿锵:“多谢各位同门,今日前来观礼。阿衡自小在我夫妇膝下长大,我们夫妇将她视若己出,阿衡及笄,我们心中颇为欣慰。此刻也宣告另一件喜事,阿衡与安儿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今日,便为他二人定下婚约,期待他二人互相扶持,往后同修共道,护我和庐山之传承,愿诸君为证。”


众弟子一片哗然。


长老们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都是笑眯眯的。他们心知肚明——这是黎斐城多年来的心愿。在今日宣布婚讯,也是意料之中。


有弟子在后面小声抱怨,“黎师叔下手忒快,这些年都不让师姐打扮,总跟个男子似的,是不是师叔故意的。就怕我们下手早。”


旁边有人笑,“就算师叔不筹谋,你还能有黎师弟下手早?他可是会走就跟着师姐身后跑了。”


有弟子暗自神伤,有人低头叹息,更多人,是惊讶过后,悄然熄灭了心底的小火苗。


沈周脑中一声轰鸣。


尹玉衡与黎安……定亲?


沈周从来不知黎斐城有此打算。黎斐城的话一出口,他心中陡然一空,只知望着尹玉衡的方向。


而尹玉衡也是面有惊讶之色。她看了看黎斐城,又看了看黎安。


黎安满脸通红,硬着头皮回看尹玉衡。


尹玉衡看着他,低声问,“你知道这事?”


黎安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低声地嗯了一声。


尹玉衡瞪了他一眼,“回头跟你算账。”


师姐居然没反对!黎安顿时傻笑了起来。


沈周垂眸,压下了所有的情绪。


左叙枝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沈周的脸色,心中替他担心。


沈周若有所觉,看向师父,报以一个安抚的笑容。


左叙枝只能暗自叹息。


女弟子们也在窃窃私语,只有崔玲一直悄悄地打量着徐佳儿。


徐佳儿的脸色并不好看,但碍于场合,并未作声,脸上挤出的笑容并没什么喜气。


她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沈周在场边一动未动,掌心缓缓收紧。他的目光如同落入沉水的灯,平静得近乎空寂,惟有身后衣袖轻微震动,透露出他刻意压抑的情绪。


礼仪结束后,剑峰上一片欢腾。年轻的弟子们雀跃着恭喜二人。


长辈们则被黎斐城请入席中,觥筹交错,把酒言欢。


沈周也被人请入席中,他端坐着,毫不失态。只有笼在袖中的手,一直紧紧地捏着他亲手抄的《焚息决》。


当日夜里,幽篁里的琴声几乎未曾断绝。左叙枝原想过来安慰他,只听那琴音沉烈如铁、细碎如雨,终觉无言,转身离去。


次日,沈周主动去寻左叙枝,未等左叙枝询问便开口:“师父勿需安慰我。世间缘法,皆由天意,不能强求。弟子今日前来,是想跟师父商量,我想于三月之后返回京都。”


左叙枝眉头微动心道,你这还叫不伤心?


沈周目光沉静,道:“我在和庐山清修数载,身心受益良多,但我出身沈氏,享家族庇护,自幼读史学策,观朝堂沉浮,自知此身终不能终老山林。”


他顿了顿,眼中微光如炬:“清溪谷之覆,绝非偶然。貌似宗门内乱,实则是藩王之手借势引刀,分裂门派,以图掌控。朝廷势微,诸侯争权,江湖门派无论有意或无意,然此番风波,已破百年太平。”


“山长曾言:‘道在山水间,不在庙堂之高。’但弟子以为,天下之乱,祸不止山下。今日清溪谷,明日或即和庐山。”


左叙枝眉目沉凝,道:“你的意思是,门中当未雨绸缪?”


沈周点头,“弟子即将离山,难以朝夕看护和庐山。但愿在离开之前,为和庐山未来立一人。”


左叙枝抬首,眸中有光,有好奇、有八卦、更有难以置信,低声问:“你说的,莫是黎安?”


沈周轻轻摇头:“是阿衡。”


左叙枝松口气之余,神色微讶。和庐山虽并不看低女弟子,但是女山长,却是未曾有过。他沉吟许久,方道:“阿衡天资绝佳,但性子太直,阅历未足。若遇波诡云谲之局,怕是难撑。”


沈周拱手肃容:“弟子愿亲授所学,教她识局势、辨人心、通朝章、知礼制。她若执剑守山,需先看清这尘世。”


左叙枝凝视他良久,缓缓道:“你这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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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于她,于门中,皆是良策。唯独,苦了你自己。”


沈周唇角微扬,却笑意清淡,“守山者,当先行一步踏雪泥,免后人陷。弟子,心甘情愿。”


说罢,再次一揖到地,声音低而笃定:


“请师父成全。”


左叙枝看他良久,终是遗憾痛心。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沈周的肩膀,“我去找山长聊一聊。”





次日,山长让人传话黎斐城,以尹玉衡“近来心浮气躁,需再修性”为由,将她打发去书山抄书百日。


“又是书山?!”尹玉衡几乎要跳起来,“师父,天地良心,我最近先是养伤,后世及笄,什么都没做啊!”


黎斐城面色不佳,因为尹玉衡与黎安的婚事,徐佳儿已经跟他冷战两日了,且对尹玉衡也没个好脸色。这样闹下去,只会让阿衡难做。不如趁机分开一段时间,让他来慢慢说服徐佳儿。


因此,即便尹玉衡百般抗议,黎斐城也油盐不进,只让她速速收拾包裹,赶紧去书山。


等她带着一肚子郁气抵达书山,竟发现,值守的不是别人,正是沈周。


“怎么是你?”尹玉衡瞪圆眼睛。


沈周面无表情,只道:“每日五更起,三更息。抄书之外,另有课业十项。”


“小师叔,你疯了吧?”尹玉衡顿时炸毛。


“稍安勿躁。”沈周翻开手中书册,声音如平静,“每日功课完不成,便要挨罚;若能完成,三个月后自有奖赏。”


……


明明是春风和煦的季节,尹玉衡的日子简直是烈日掺夹寒霜。


沈周规定她每日上午需研读经典——从郡县制到朝章礼仪,从商贾之道到用兵布阵,从天下之势到君臣之辨,繁杂细致;下午,还要学习调香理账、贵族礼仪、女子闺训;晚间,由他陪着练功,几近苛刻。


尹玉衡快要疯了,要学的东西又多又繁杂,便是她死记硬背,依然不能全然贯通,每日梦中都是那些张牙舞爪的文字叮得她无处可躲。


她数次想找沈周问清楚:“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向来不觉得自己是块读书的料。你如今教我的这些东西,便是让我去做个宰辅都绰绰有余。我在这和庐山里,每日忙得最多的是上山打鸟,下水摸鱼,我学这些东西做什么?我哪里得罪你了?”


沈周皆不答,只冷言一句:“莫多问,照做便是。”


数次她不从,沈周便取戒尺打她手心。尹玉衡咬牙切齿,吵又吵不过,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走,搬出清溪谷的过命交情,沈周全当没听见。


而且,白日里那些劳什子她还能当做不学就是亏的心态勉强接受,但是晚上单方面挨揍她实在是憋屈。她好说也是和庐山长辈们从小夸到大的武学奇才,但小师叔挑她的破绽,就跟下溪里摸螺蛳一样,一拿一个准。而且,小师叔每晚还给她讲解一份不知名的武学内容,刚开始她还挺好奇的。但是越学越觉得不对劲,这玩意跟自杀没什么区别。


小师叔是想让她自我了断?


不至于吧!


尹玉衡每日累极到麻木,脑子里依然在琢磨,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小师叔突然之间如此丧心病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