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废纸

这男子虽然长得与公叔钰有几分相像,可言语间颇有争锋相对的意思。


“二哥哥怎么总把我往坏处想。”公叔钰失笑,眼里却噙着冷光,他扫过轩娘,道:“勉强女人的事情我从来不做的。”


一句言不符实的话,叫柳轩忍不住看他。


公叔瑾余光瞟向主座的女子,见大夫人正揉着眉心,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数着手中的佛珠,似是烦忧。


“我可没有,”他笑道,“我倒也多谢三弟让我有瞧了出好戏,叫母亲没心思念叨我了。”


“二哥素来最敬重母亲了,”公叔钰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齐文鹭,“只是总将女人当成石头一样,惹得母亲忧心。”


以至于现在还像个小孩一样爱抢过大夫人的关注。


他们两兄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齐文鹭听了没什么多的表情,这这两人都不是什么省心的东西,争锋之间将她想骂的话都说了,倒也合适。


先前家中老祖宗提了一句,叫她这个做母亲的不得不做些什么。若是到时候弟弟都娶亲了,公叔瑾还未有成婚,怕是有人会说她苛待子女。


“你们两个一个一个来,”大夫人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准备先处理杵在眼前的,“阿钰,你打算怎么安排这女子?”


实在是公叔钰想要房中纳人有千百种办法,悄悄将人安置在院内,旁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了。如今领到面前,自己的名声都不顾了,分明是不想人受委屈。


只是这臭小子给不了的名分,要来为难她。


想得到美。


柳轩闻言,抬头将在座的人扫了一圈,只觉得她们虽衣着华丽,仪态端庄,但内里却与一水镇的乡邻没有区别,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四下不住地打量的目光,甚至比不过街坊异样的眼神,那种才让她难堪。


什么安排?她柳轩难道是什么物件么?


便要这般沉默地听从。


可又凭什么呢?


她虽然没见识过什么堰都的贵人,但也知道这不是什么正经见家人的章程。


寻常人领着心意的女子归家,长辈总要问一问家在何处,家世如何。


可主座上的人毫不关心,甚至多一个眼神都不曾给轩娘,无需她开口说一句话。


轩娘很想说她和小黑已经是拜过堂的夫妻,当日也是受着亲友的祝福对拜过的,可这样公叔钰是不是便会被坏了名声?


不经父母定下终身,可是会算做不孝?


她这样的家世连家中主母都轻视,传在堰都城的外人耳中,必然叫公叔钰成为笑柄。


他到底是没做错什么,又何必要受苦。


轩娘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这样对她,她还会为公叔钰着想。


许是因着他吃了委屈,偏他的银钱一分未花掉,所带来的不甘心。


“夫人,”柳轩开口的一刻,指甲陷进肉里,她改了称呼,“...是我父亲死前将我托付给了阿钰,我家中再无旁人,他这才将我带来的。”


她还是走了大姐姐的老路,轩娘这般想着。


将跟着一个男人,住在一个小院子里,事已至此,不如卖个好,搏一搏他的怜惜。


只是,不是谁人走一条路都是一样的,轩娘又这样劝慰着自己。


公叔钰会是不一样的。


是吧?


公叔钰看向柳轩,颇为意外她会这般说。又见小娘子垂着眼睫,一副柔顺的样子。


“我院子够大,轩娘便与我同住便是。”


齐文鹭挑了挑眉,她也不愿意去招惹公叔钰,只不咸不淡道:“你未有成婚,还需注意些,只得先委屈一下这位柳姑娘了。”


从云水居出来,两人依旧是前后走着,但不曾言语。


公叔钰领着轩娘走到他的书房,有心教她认一认路,至少今后煮的面汤不至于送到旁人的屋子里。


“我平常在此处处理公务。”


不过他也早就察觉到身后的女人一直沉默不语,语气放柔了些。


倒不是理亏,只是对待女子本就应该温和,可一进门小娘子却先发难了。


“你从未有向家人提过我,”轩娘盯着他的眼睛,“是么?”


未有提前知会主母,连下马车的时候都要将她遮掩,她...到底算什么?


公叔钰推窗的手一顿,面上的温和散去,露出一张无甚表情的脸。除非能将大夫人气到咬牙,不然他很少有去了主院还心情好的时候。


“说...要带我来见你母亲,也是骗人的,”柳轩的声音带着些颤抖,“你只是在骗我,是不是?”


“我要提你什么?”公叔钰平静地反问。


说她破碎的家庭、说她伤残的腿,还是说她转眼便找好下一个男人?


柳轩这一副全然无知的、被辜负的样子,真叫人恼恨。


将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负心人。


可公叔钰是吗?他有的选么?这样阴差阳错的情缘,都怪在他一人头上吗?


“我都记不清了,”他勾起唇笑得恶劣,指着自己的后脑,“被你当头砸下的,你不记得了吗?柳轩。”


轩娘盯着他的脸,仔细审视他的神奇,想要辨别出他的破绽。


“若是你忘了全部,就凭着那几日的相处,”她蓦地笑了一下,唇角弯起,眼中却透着苦涩,“为什么会对我这么执着?小黑。”


“小黑?”公叔钰不可抑制低笑出声,“这般子虚乌有的人,独你这般郑重地提起,轩娘子是不是有什么癔症在的?”


柳轩被他逼的后退一步,接着听他说。


“你当自己是什么重要的人么?不过一个无所依的村妇,我一时兴起偏要攥在手里,谁敢人置喙?”


他果真是个骗子,轩娘转过脸不去看他讥诮地表情。


“你还不值得我花心思。”公叔钰的语气里带着不掩饰的轻蔑。


柳轩撑着书房里唯一的桌台,胸口不住地起伏:“你将婚书还给我。”


婚书婚书又是婚书,不过是一张废纸。几次三番地提起,怎么好像他们之间的缘分不过薄如蝉翼,没了这一张纸就毫无关系了。


想得美。


公叔钰冷笑一声。


他拉了几个抽屉,翻找出来,随即放在香炉边,边准备一把火烧了。


倒是要柳轩瞧一瞧,没有这一张纸,就算名不正言不顺,她照样逃不出手心。


可余光瞥见轩娘怔怔地盯着他动作,公叔钰忽地又改了主意。


他信手撕成了碎片,抛在柳轩的脚边。


白色的碎屑,像是冬日里落的雪,纷纷落下,叫人遍体生寒。


轩娘紧抿着唇,第一次觉得公叔钰和小黑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人。


她的小狗,定然不会这样做。


而公叔钰是个卑鄙的小人,有用的时候说是婚书,没用的时候说是废纸。


他顶着那一张跟小黑相似地脸,笑着着走到轩娘面前:“如何,轩娘子,如今可还讨还?”


柳轩冷冷地盯着他,只觉得有一把火正将她整个灼烧着,从头到脚。她的手好像是有被烫着之后下意识地反应,正对着公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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钰的脸挥去。


她的小狗定然不会对她露出这样的神情,轩娘眼里有了泪意,咬牙切齿地:“你这个王八羔子。”


公叔钰轻易地捉住了柳轩的手,挥来的风叫鼻尖全是她的气味,手臂下意识地将她环抱。轩娘挣脱不开,干脆扑到他身上,一口咬下。


任凭女人的尖牙要在颈侧,对着窗,他无声地笑了。


是这样了,柳轩。


他牙尖嘴利的女人。


“泼妇。”


她是骗人的,说什么要戴金钗,穿绫罗,他做到了,可还是不开心。


这个女人好贪心,总是求着更多,也不懂得讨好人,只会冷冷的看着他,要他像狗一样奔到她的脚边撒娇卖痴。


轩娘满口都是铁锈味,听到这话更用力了,公叔钰其实硬邦邦的不好下口,他身上带着些沉香味,不像小黑身上是太阳的味道。


早知道他的力气很大,但从来没有对轩娘使过。柳轩轻易地被男人反手按书案上,她的双腿被挤开,容下一个公叔钰来。


见到他这样,柳轩眼睛都瞪圆了,盈满的泪被挤出去,顺着她面颊滑落。


这个人怎么这般?分明是他不讲道理,竟然还敢使力气。


瞧她又哭又惊的这般不稳重,公叔钰原是想要笑的,可小娘子得拳头打在身上真的是疼,倒不好叫她更生气了。


他并不是什么放浪的人,可柳轩实在是太不听话了。


女人发髻乱了,唇间带着他的血,面色翻起绯色,眼睛瞪着他,带着些亮晶晶的泪,身上还香香的。


叫他莫明地有一阵渴意。


果然老夫子将食色相并论,也并非无道理的。


“你给我滚!登徒子...”轩娘还没骂完,下巴被抬起,柳腰反拱着,再说不出话来。


公叔钰的手隔着衣料抚着她脊背上的凹线,像是抚摸着一把爱不释手的弓身。


他是带兵打仗的,自然是惜弓爱马,也有点喜欢这个女人。


轩娘手指抓皱了案台上的澄心纸,男人的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她,像是一只饥饿的狼,在唇间撕咬摩挲,玩弄品尝着猎物。


公叔钰的品德实在算不上好,占了好人家的姑娘,但给不了她名分,纠纠缠缠地独占着着她的青春。


只是这个女人不会用辞藻来谴责,只会流泪又或者轻轻地咬他。


公叔钰读过的圣人之言、见过的君子之规,在尝到一点甜的时候,都抛诸脑后了。因为轩娘无人看顾就欺负她,就算她无助地哭泣,也不会有人替她做主。


啊,还真是卑劣。


可他不以为耻。


这个女人亦是喜欢他的,是不经意间从眼中透出的丝丝爱意,虽然她竭力地隐藏着,但她的拒绝也并不坚定。


柳轩的胆子比她想得要小,偏固执着守着,不愿做旁人的附庸,又或是深宅之中的珍珠鸟。


这个乡下丫头尚未意识到,她是一块未被流水冲刷过、干涩的玉,如今早早地被开采出来,被人拿在指尖把玩,但总会有一天变得价值连城。


但可惜,不论是喜欢他或是贪恋荣华富贵,都要选择呆在他身边。


就这样无名无份地替他操持生活,生儿育女,渐渐地只能像藤蔓一般攀附、讨好他,别无他路。


他抹去轩娘眼角的泪,嗅闻着女人身上的香,暗自笑开了。


“我会将你,养的很好的。”


如今攻守异形,小狗翻身做主人了。


堰都的风水养人,定然不会叫柳轩,


——可怜长宵,两处无聊(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