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悟 作品

5. 既见君子(一)

祝昭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她到底有完没完啊!


从她前两日一回府,她这三姐姐就巴巴地跑到郁离院和她说些有的没的,明里暗里都是讥笑嘲讽之意,就算是自己刻意避着她却还是能撞着她,祝昭着实疑惑这样编排她是能使人心情愉悦还是能使人财富多多?


不过这疑惑如今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祝昭向来说到做到,国公府笄礼席间立誓说要收拾,那择日不如撞日!


思及此处,祝昭反倒是笑了笑,轻快地说:“你当真要这么说。”


“怕了?”祝曦得意洋洋地说。


“三姐姐为何总是处处针对于我?”祝昭看见有几个小厮端着案盘路过一旁的游廊,故意提高了音量,果不其然那几个小厮驻足了。


“四妹妹怕不是话也不会说了吧?”祝曦款款向祝昭逼近,“我何时——”


“什么何时何时的。”祝昭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故意放低音量但是加重语气道,“我看三姐姐你事事与我相忤定然是嫉妒我比你好看,嫉妒我比你聪慧,嫉妒我——”


祝昭如愿以偿看到了祝曦被气得上下起伏的胸脯,下一瞬祝曦反手给了祝昭一巴掌:“你胡说!”


被巴掌扇上的地方下一瞬就泛起了浅红色,祝昭眉毛动了动,她很满意,现在好了,小厮看到了祝曦扇她巴掌,再怎么说出去也不是她先动的手,那么接下来......


祝昭不等祝曦反应过来,顷刻间抬手就是朝她腰肢处拧了一把,祝曦狠话还没放完,语调拐着弯就痛呼了起来,七手八脚地开始胡乱挥动着四肢。


两人嘶叫着扭成一团,如祝昭所料,不一会儿周围就充斥着大喊大叫或劝架或训斥的声音,打得天旋地转不分东西的时候,祝昭突然感到一道力量抓住了她的双臂将她与祝曦拉了开来,她还保持着被人拖走的姿势就回首抬头一看,这是谁?她怎么之前从未见过?


她再回过头看祝曦时,发现她也被一人给架着了,那人祝昭也从未在府上见过。


完了!祝昭连忙挣脱了束缚站直了身体,她囫囵想来也只能是家中来了客人。


她惴惴地抬头瞄了一眼,果不其然,松树之下,父亲祝择现怒发冲冠地站在她俩面前,旁边还站了个年轻男子。


那青年虽然只是站着,也无甚神情,却是引人注目。


无关样貌,气质使然。


骨相匀称,皮相匀净,茂林修竹般。


说是文臣,却好似更壮硕些,说是武将,却又好似再文弱些。


他见祝昭祝曦二人都安静了下来,这才将背在身后的手往上抬了抬,于是拉住她们二人的男子就回到了他身后。


“让中郎将见笑了。”祝现忙收拾收拾自己震怒的神情,换上了一副带笑的神情,转过身朝那位青年行礼。


啊,原来是武将啊。


那位被唤作中郎将的人随即笑了笑,慢条斯理道:“无妨,正好我今日无事,那我便等着著作郎处理好府中内务。”


祝现呵呵干笑了几声,着人带着他们三人去了花厅。


本来乍一听闻此事,他险些一个没坐稳要从座椅上摔下来,而后再是气愤,最后竟然觉得这架打的还怪是时候的,刚好可以把袁琢这个活阎王请走,谁料想这家伙竟这般死皮赖脸!


跪在了白泽堂的时候祝昭这才后知后觉脸上火辣辣的。


“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在后院打架斗殴!成何体统!”祝择现一掌拍到了桌案上,振得上面的杯盏吱吱呀呀作响。


祝昭腹诽,手不痛?


生祝昭的裴姨娘和要养祝昭的宋夫人,以及生养祝曦的沈姨娘都被祝择现叫了过来。


祝昭贼头贼脑地望了几眼,心道不错,自己这方人多!


“丢脸!丢脸!为何动手?缘何动手?”祝择现一介史官,向来都是能动笔就不动口,能动口便不动手,谁料想自己这两个女儿倒好,直接打了起来,于是他怒气冲冲质问,“祝曦你说!人家说看到你先动的手!”


“祝昭她侮辱我!”祝曦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煞有介事地控诉,“她说我才情样貌皆不如她!”


“曦儿。”宋夫人轻言细语地开了口,“我有一事疑惑,昭昭为何会在郁离院门口同你说这些?你们又是如何在郁离院门口碰面的?”


“我......”祝曦心里咯噔了一下。


“昭昭你说。”


“从国公府回来后就遇上了三姐姐,三姐姐说我天生灾厄,无父母管教,粗鄙无文,还说我连笄礼都没有,有名无字......”祝昭越说声音越小。


倒不是祝昭难受到说不出话,相反,这等悲戚之事她早已反复咀之,咀至不能再伤害自己为止。


她戚戚然的语调只是为了博得她爹的怜悯愧疚之心罢了。


“祝曦!”沈姨娘一闻此话,立刻厉声对跪在一旁脸色难看目瞪口呆的祝曦说,“我往日如何教导你的?你如何能说出这般话?快与四姑娘道歉!”


“行行行,是我的过错,可以了吧?”祝曦满脸不情愿地敷衍。


祝择现左右看了看堂上堂下之人,内心本就因为天策卫突如其来的拜访而烦闷,此刻听见祝曦道歉了,也想草草了事:“行了行了,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不知父亲听没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晋灵公不君,广增赋税以雕墙,又于高台之上持弹弓而射行人,观人避丸之态以为乐,赵盾,士季数谏,灵公只言‘吾知所过矣,将改之。’?父亲猜,晋灵公改了还是没改?”祝昭忽说道,将祝曦惊得是一呆。


这番话虽然她听不太懂,但是为何听起来如此博学,她不是在乡野吗?哪里来的书可以读?哪里来的先生可以授?


“你这是在埋怨为父?”祝择现屏气,拍案皱眉问道。


祝府上下自从他母亲故去后就再未有过一人敢违背他的意思,太长时间没听到反驳的话语,如今乍一听到倒真是有些愤怒。


“女儿不敢埋怨。”祝昭毕恭毕敬坦坦荡荡伏倒行礼,“女儿只想为此事求得公正二字。”


“主君!”听完祝昭的话,裴姨娘却是先站了出来,“且听妾胡言一句,曦儿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脾性妾是知晓的,她自小口无遮拦但绝无害人之意,也无伤人之心,昭昭幼时养在妾的身边,主君是知道她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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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古怪的,而后又养在乡野,世之繁象知之鲜少,许也是没分寸惯了,两个心直口快的孩子今日只不过是玩闹罢了。”


祝昭原先还斗志昂扬地准备与她那便宜老爹理论一番,乍闻此话却是一阵酸涩自鼻腔蔓延至眼眶,只是低头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是啊是啊。”宋姨娘接过话头道,“妾方才来时远远似是瞧见了有访客,这小孩家家的玩闹就莫要误了主君大事。”


宋夫人还想要开口,却听到祝昭松快地笑了笑,无所谓地道:“那祝昭便听两位姨娘的罢。”


这话听得宋夫人胸口发闷,两个孩子打架,且不说祝曦个头上占了优势,就说祝昭脸上刺目的巴掌印和被指甲刮破的脸颊以及被掐得流血的脖颈,怎么看都不该是这样的收场。


“收场了?”赵楫抱臂倚靠门框上,询问刚从白泽堂偷听回来的李烛,“算谁的过错?”


“谁也无过。”李烛止步。


“怎么会?”赵楫一听,立马弹直了斜斜倚靠的身体,“必是一人寻衅滋事,二人才能殴斗起来,若谁也无过,那我断定是著作郎偏袒一方!”


“行了。”坐在他们身后的袁琢慢腾腾地放下手中的茶盏,道,“闺阁女儿家的事情莫要打听。”


赵楫快步走到袁琢身边:“中郎将,那祝四姑娘我们先前见过,你莫不是忘了?”


李烛却是一脸疑惑:“何时?”


“那时你在茶肆候着,我与中郎将去了芙蕖村。”赵楫说着叹了口气,“今日见到是她,我还着实惊讶了一番呢!只是我怎么都觉得今日之事是委屈了祝四姑娘。”


“行了,去正堂忙正事吧。”袁琢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汝舟,你我皆是习武之人,你难道看不出祝四姑娘下手的地方很有门道吗?”


祝昭揪着祝曦的身上又是掐又是打的,幼时她被老嬷嬷欺打,已然被打出了经验,她自然知道哪些地方最疼。


倒是赤华,看到自己的四姑娘裸露出的皮肤处处挂着伤心疼得不行,祝昭只得宽慰她:“无妨,只是一些皮外伤。”


“那要是留疤了可如何是好啊?”赤华哽哽咽咽抽抽泣泣地给她的脸上药,还不忘骂上罪魁祸首两句,“定是三姑娘嫉妒她没姑娘生得好看!这才大打出手想要毁了姑娘的容貌!她也不看看宋姨娘和裴姨娘的容貌比对!自己根上就长得不好看!还——”


赤华越说越激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叩门声,门外侍女出身道:“四姑娘,裴姨娘来了。”


“昭昭,你今日行事偏激了。”裴姨娘一进来便叹道。


“姨娘,分别十余年,除了刚入府那日见过你一面,第二面便是今日了。”祝昭笑了笑,“今日你头一回踏进郁离院,便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你这孩子。”裴姨娘皱着眉不快,“从小就是这般古怪性子,如今也不知收敛,一直以来目无尊长,我与你问话,你扯旁的做什么?”


这是打定主意不论母女之情,却又想要让祝昭臣服于生母的威严。


祝昭无所谓地耸耸肩:“难道三姐姐就不偏激吗?难道姨娘以为我今日只是想讨要一个公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