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羽长离 作品

19. 青女过长安(十九)

郭询到神龙寺时,正巧听见“啪”的一声,是圣人劈手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哗”溅上他手背。


圣人却浑不在意,只指着跪在堂中的舒王,怒道:


“傅清岩!你再说些‘病躯不堪拖累雪亭’的话试试?你是天潢贵胄,哪怕身染重疾,也非寻常人攀得起的。白雪亭再受抬举,身份也越不过你!你要娶妃,天下女郎任你选,谁敢说一个不字,那是藐视天恩!”


郭询忙上前,披帛卷起一阵香风。


“圣人息怒,清岩这孩子,又说什么自贬的话惹您生气了吧?”


圣人拂袖冷哼,对舒王道:


“你自己说给皇后听!”


舒王轻咳两声,面色苍白,虚浮道:


“禀……皇后,儿想取消和雪亭的婚约。”


郭询一猜就是。她眼珠一转,道:“三郎,你这么多年从没有婢妾侍候,爹娘都看在眼里。知道你最珍爱雪亭,雪亭也对你有意。既然两厢情愿,病症什么的,不重要。”


舒王平日脾性温柔,好说话,此刻却很固执:


“回圣人、皇后,正是因为儿珍惜雪亭,才不能让她大好年华空负。雪亭父母早亡,恩师亦去,儿不愿再让她面对生离死别,她失去的已经够多了。”


圣人几乎恨铁不成钢:


“你何苦!想得到什么就抓在手心,不行吗?”


郭询瞥了他一眼。


舒王嘴角漫起很浅的弧度,目光温和又释然,徐徐道:


“阿爹醉心佛道多年,自是知道万事讲究因果缘法,雪亭的缘不在我身上。她也并非真心思慕我,不过……不过是三分怜悯,七分责任而已。”


圣人一怔,又陷进椅背里,不停地拨手中翡翠珠串,拨出清脆急促的响声。


舒王跪不住了,双手撑在地上,浑身轻微颤抖。


郭询看不过去,示意青泥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


待缓过一阵后,舒王才道:


“刚才在寺外巧遇行嘉,儿倒想起他当年说过,雪亭一生如飘萍,看似人人疼爱,实则无一处能真正落脚。儿不希望待儿死后,她成为舒王府那株孤独的浮萍。是以,还请爹娘为雪亭另择夫婿,给她一个真正的家。儿,叩拜谢过。”


郭询微讶:“行嘉?他与雪亭吵成那样,怎会说这种话?”


“是在……那些事情发生之前。”舒王悠缓道,“行嘉回长安应进士科考试,和我提起雪亭,彼时他二人相处尚算和睦。”


圣人深吸一口佛陀香,感慨:


“时过境迁啊。今日他来寺里,却是求朕重惩白雪亭。”


郭询垂眸细思,浅笑试探道:


“行嘉这孩子,都是四品大员了,怎么还闹孩子脾气?就为这种小事,特地来见圣人?”


“不知轻重的兔崽子,扰了朕清修。”


圣人冷哼道,“说什么鸣凤司查案,向琅嬛阁借一本古籍。居然因为雪亭不肯借他,就闹到朕面前,说雪亭妨碍公务,要打她十板子。朕看他是公报私仇!一遇上雪亭,气得连脑子都丢了!”


郭询为圣人拍背顺气,低眉忖了片刻,很快道:


“这两个孩子不和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圣人莫为他们气坏自己身子。”


圣人覆上郭询手背,喟叹道:“惟阿询懂我。”


语罢,他寒声对舒王道:“滚回府中养病。弃婚之事非同小可,朕与皇后商量商量。”


舒王躬身退下。


殿中无人,圣人干脆躺在郭询腿上,一手牵着她,一手盘珠子。


“哎,这孩子。阿询以为如何啊?”


郭询为他轻按太阳穴,俯身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况依我看,清岩说得有理。”


“嘶,理从何来?”圣人一蹬腿,“他喜欢雪亭,那朕就把雪亭赐给他,朕还错了?”


郭询婉声笑,依着圣人臂膀:


“圣人心疼清岩,但阿询心疼雪亭。我瞧着呀,雪亭和清岩之间,的确是清岩用情更深。雪亭呢,反正爹娘和老师都死了,这辈子得过且过,嫁给清岩,未来当寡妇她也认了。可要是真这样,我怎么对得起露华?”


说到此处,郭询抹了眼泪:


“当年我、拂弦、露华,都想要一个贴心的女儿。我同圣人的阿凰没能养大,拂弦家的阿霜又死在去金陵的路上,惟有露华的雪亭长大了。我是将雪亭看作我半个女儿的呀。所以今日清岩一说,我倒当真觉得,应该给雪亭择个最出挑的郎君,这样才不算辜负了露华。”


圣人“唔”一声:“照阿询觉得,谁合适呢?”


郭询目光微冷,“这个,我也得慎重想想。”


回到延嘉殿,郭询脑子转得飞快,她挥退所有人,默默咀嚼着一句话——


行嘉遇上雪亭,就连脑子都丢了。


郭询独自思索良久,叫来隋广福吩咐道:


“去打听打听,白雪亭在琅嬛阁和杨行嘉吵架这事儿是真的假的。”


隋广福领命退下。


随后她又唤来碧梧,道:“让景恩从李惜文嘴里挖出几句实话,白雪亭到底多恨杨行嘉。”


碧梧试探问道:“娘娘的意思是……?”


郭询长指甲划过案面,低声喃喃:


“我要确认,这个办法真的能给杨行嘉添堵。”


过不多久,隋广福弯着腰回来禀告:


“回娘娘。琅嬛阁管借阅记档的说,当时杨行嘉来借书,的确闹了一场。雪亭娘子爬在梯子上理书,见了杨行嘉就把手里的书往他头上砸,那么厚一册,真要砸到了,恐怕不死也是个半残。


“后来杨行嘉去签字,雪亭娘子还嘲笑他的字猫抓狗爬,把杨行嘉气得,转身就走。十日之后来还书的就不是他了,是大理寺那个沈知隐。”


又过了一会儿,碧梧也从东宫回来了:


“娘娘,太子殿下说,从太子妃的口风听起来,雪亭娘子恨不得把杨行嘉大卸八块剁成肉泥,扔到山中喂狼。


“三年前雪亭娘子长跪承天门,回去之后大病一场,太子妃去看她,听见她梦里还在喃喃‘杨行嘉去死’。”


郭询斜靠在软枕上,若有所思:


“当真这么恨……”


碧梧凑上来,轻声道:“雪亭娘子恨杨行嘉,杨行嘉未必就不恨她。当年废贤妃的事儿闹得满宫风雨,杨行嘉可把这笔账记在雪亭娘子头上了。”


郭询斜她一眼:


“本宫还能不知道这个?要是雪亭没翻出废贤妃的事儿,指不定杨行嘉还对雪亭心有愧疚。”


默了片刻,郭询忽地勾唇一笑,万种风情:


“既然彼此都这么恨,倒是对本宫有好处。哎呀,还好没让她嫁清岩。”


郭询仰面躺着,自顾自笑道:


“露华呀露华,与你做这么多年的朋友当真不亏。你还真是给我养了一把好刀。”


她一指隋广福:


“告诉郭迁和郭抚那两个废物,别急着往鸣凤司衙门塞人,他们塞不进去。也别念着杀伍沧了。”


隋广福犹豫:“这……”


趁郭询骂他蠢之前,碧梧忙把他拉走,小声道:


“你听不出娘娘深意啊?”


隋广福侧耳恭听。


碧梧更压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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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声音:“衙门里不好塞人,枕边好塞。娘娘是要给杨行嘉房里,添一柄砍了他的利刃!”


隋广福瞠目结舌:


“白……杨……?他们俩?”


碧梧笑道:“听着就有血光之灾吧?看他杨行嘉能不能消受这般艳福了。”


隋广福摸摸心口,竖起拇指:


“娘娘既添了杨行嘉的堵,还借了白雪亭的刀,高,实在是高!”


他俩正说话的工夫,却闻得禁宫中忽然响起三声漫长的云鼓——


那是三声响彻天际的丧音。


郭询霍然起身,一把撩开珠帘,珍珠急促地碰撞到一起,发出催命般的声响。


她扬声道:


“去!去看六郎!”


神龙寺,青泥跌跌撞撞跑进来,险些撞翻一人高的佛陀香炉。


圣人似乎早有所觉,闭上双目,默诵经文。


“圣人……六殿下,夭亡了!”


拨弄珠子的声音骤停。


圣人偏头沉声道:


“通知上阳宫,让她来送六郎最后一程。”


-


幽闭三年的上阳宫,终于照到了第一缕阳光,来之不易。


“顾娘子,圣人怜你身为人母,特赐你天恩,允你回太极宫见六殿下最后一面。还请尽快收拾,奴婢们在外候着。”


“有劳。”


女郎中较为低缓的声音,语调平和中正,带着一股自持的温润之气。


沾了尘灰的铜镜慢慢被擦拭干净,照出一张清绝不俗的脸,不施脂粉,皎洁如玉。


正应了她那清绝不俗的表字,冷玉。


她脸上没有锋利的线条,处处流畅。虽“润”,却并不“钝”。


镜中人抬手掠鬓,一支青玉簪挽起满头长发。白衫长裙,素净到极致。


这便是当年冠绝一时的贤妃娘娘,顾今宵,字冷玉,六郎傅汀与四娘傅滢的生母。


自门可罗雀的上阳宫,到辉煌无匹的太极宫,其实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事。


顾今宵始终低头,一直到六郎停灵之处,眼前出现一双明黄的鞋履。


她屈膝跪下,叩拜道:


“罪妇顾今宵,叩见皇帝陛下。圣人万岁,万万岁。”


过了很久,头顶才传来嘶哑苍老的声音:


“去看看你的孩子。”


顾今宵膝行至棺椁旁,六郎静静躺在里面。


他只有三岁,手脚还没长全的年纪。


她神色始终平静持重:


“罪妇……不敢妄称皇子公主之母。还请圣人将罪妇送回上阳宫,罪妇愿一生闭门思过,以偿天恩。”


嗒、嗒。


明黄鞋履走远的声音。


“你既执着,那便继续回去待着吧。”


顾今宵再叩首,随后起身离开,不曾回头。


她跟随一群宫人行走于永巷,身旁翩然一缕裹着甘松气息的风。


顾今宵忽地顿住脚步。


她回身望,果然看见赤红鸣凤袍的杨谈怔在原地。


顾今宵不能停留,她只淡淡摇了摇头,立刻转过身,走进永巷烟云黯淡的深处。


杨谈仰起头,望见四四方方的晚霞。


他想起来,今日是五月十五。


白雪亭入蓬庐的日子。


杨谈沉了眉目,疾步转身。


他纵马至城郊外一处山脚之下,已是夜深,只有孤灯一盏照亮方寸,冷光之内困住一个人。


素衣乌发,腰系大红丝绦。


杨谈两步掠至那人身边,寒锋出鞘——


正横在她颈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