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乡 作品

77.明珰

姚垣慕吓得肝胆欲裂。


姚莘这人他说不上熟悉,对方并非姚家嫡系,平日里并不常在宗家出现,他自然也不相熟。


但是自从他们同被派出来参试之后,他们便几乎日日在一起。


姚垣慕每天的伤痕之中,最重最深的那一条必定是姚莘留下的,因为其他人鲜少会专门揍他,大多是经过他旁边是不怀好意地踹他一脚,看着他肥胖的屁股上的黑脚印哈哈大笑。


姚垣慕总是会跟着他们一起笑,讨好的,又似乎是毫不在意地笑,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可怜。面对这些人时,姚垣慕的自尊心甚至会有些许的触动,仿佛他还有余力去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嘲讽。


而姚莘不同,姚莘的残忍更加浑然天成,他会专门买结实的法器来打姚垣慕,殴打姚垣慕对他来说似乎是吃饭一般重要的惯例,没有一天能少。


姚垣慕面对他时全然无暇顾及体面二字,他只想活着,他发现惨叫让姚莘变得更激动,于是他闭紧自己的嘴;反抗叫姚莘越发亢奋,所以他从不试着还手,任何属于活物的痛苦姚莘都喜欢,姚垣慕为了活,只能把自己当成个死人。


这五年间本就没有人把他当作活人,他就和其他许多被带进姚家的孩子一般,被迫丢掉了自己的本名,戴上了他们给肉狗的枷锁,在一次次筛选里朝着那“成仙”的屠宰场步步逼近。


大家都是被买过来的,姚垣慕也是,但是卖他的是他爹娘,奶奶必定还是要他的,所以他跟旁人不一样,他不想登仙台,他只想回家。


姚莘就像是一条横在他回家路上的一道天堑。


他时时眺望这道天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这天堑的脸上,看见疑似“悲悯”的神色。


这神色几乎让姚垣慕泥一般的性子生出了些愤恨,愤恨此人若能同情踩烂的果子,为何要糟践同为人的自己?


可这情绪也疏忽间便退去,因为姚垣慕已经察觉到不对——姚莘绝不可能有这样的表情,更何况是和数十人一起。


什、什么玩意儿……


姚垣慕浑身汗毛倒立,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紧接着那数十人又同时扭过了头,从四面八方将正脸朝向他,待齐齐对住了,那落后半步的眼才迅速跟了过来。


仿佛他们并非是用双目视物。


“啊……啊……“


姚垣慕膝盖已经软了。


”有、有有有——”


“道友。”


一道清亮的少年音忽而在他耳边响起,姚垣慕就要喊出的尖叫岔了气,整个人都软瘫了下来,双眼一翻险些晕过去。


那少年却猛地一拧他腰上的肉。


“嘶——”


“长老面前失仪。”少年耳边的黄金珠环俗得晃眼,“你找死啊。”


姚垣慕被拧得清醒过来,他被欺负惯了,吃了痛也下意识不喊,而是站在原地不动,唯唯诺诺地低下眼,不与人对视。


“喏,后山九门都开了,一会儿不省君也要来了,你是要临渊宗上下看你躺着吗?”


顺着那少年下巴指着的方向看去,临渊宗上与洛南北道相连的后山之上浮现了九道金印,那金印遮天盖地,山头的雾气似乎都让那光给照得透亮了。


上座的长老看见那光,也纷纷站了起来。


“不省君上一次出关还是七年前,之前的弟子大选都是让纸人代为出席的,你这是碰上了好日子,可别生事儿。”那少年一边说着话,一边把玩着手上一根丝线,那丝线极细,姚垣慕几乎看不清,只能从少年手指上的勒痕来判断丝线的位置。


姚垣慕伸手揉了揉自己被拧得青紫的肉,心道你这低头玩绳儿的仪态也算不上端正吧。


正想着,却见天空一道霹雳,银光追金雷,天幕像是被骤然劈成了两半,云间割出一道裂缝,久久不合,再定睛看去——便见一个紫袍金冠的道人从云间瞬身而下,落在了一面日晷的晷针之上。


人群惊诧,几位长老纷纷朝着那道人深深一拜。


“宗主。”


此人正是临渊宗宗主不省君!


不省君站着的日晷正好在人群的最后,姚垣慕身边。


姚垣慕连忙转身,只见这道人长身玉立,宽袖迎风,一副高人之相地背对着他们,与天边巨日青山融成了一副苍茫雄浑的大作,看得人心中徒生豪情万丈。


而画作中人在一声声“恭迎宗主”的呼声里,才慢慢转过身来,自那晷针上轻巧跃下,落地无声。


这动作有着说不出的仙风道骨与潇洒落拓,姚垣慕感动得一塌糊涂,在这一瞬,就连他也生出了些对修仙和强者的向往。


这向往撑死了也就想想,很快就被压下了下去,姚垣慕把头垂得更低了。


就在他头低下去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少年嘟囔道:“老不死的真他妈造作。”


姚垣慕:“……”


姚垣慕:这位道友怎么敢评价我的礼仪的?


他悚然地看向这耳戴珠环的道友。寻常男子不会戴耳环,但仙门法器众多,不少是做成耳饰模样的,所以耳佩珠环的灵子倒不算很少见。


可这位的耳环怎会俗成这样?黄金为底也就算了,上头还密密麻麻地缀着珍珠,珍珠太多,以至于那环看起来像个恶心的疮生在耳朵上。


这疮连不省君都看到了。他足下略微一顿,看着那少年微微皱起了眉。


临渊宗宗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仙者修为越高,老得便越慢,所以相同年岁的修士之中,模样越年轻的,说明他得道得越早。


不省君少说已经九十多岁,却是这幅年轻的模样,想来也是年少得志,天之骄子,审美也跟着仙门世家走,对这金银烂俗之物很是不喜。


那少年这会儿却老实得很,见不省君看过来,惶恐至极地行礼道:“晚辈见过不省君。”


不省君双手背在身后道:“入我宗门者,形容当素雅得体,不得佩环带珠。”


少年闻言眉眼一低,并未立马接话,待再抬眼时,竟已双目含泪,怆然道:“回不省君的话,这珠环乃是家母遗物,其上的白珠是我母亲的骨灰所成,做儿子的不敢轻易取下。”


姚垣慕一惊:“骨、骨灰?”


想来并非他见识短浅,而是这事确实诡异,周遭的弟子纷纷看了过来。


“为何烧了你母亲的尸身?”不省君皱眉道,“又为何将骨灰做成饰品,岂非对死者不敬?”


少年泪眼婆娑:“家母葬身火海,待寻出来时已经……唉,她生前最大的念想便是看着我长大成人,我亦不忍与她分离,遂用她的骨灰打了这珠环。”


他说着,竟已是泣不成声,在万众瞩目下嚎啕大哭起来,周围人纷纷侧目,面露不忍。


姚垣慕亦心生怜悯,可想到这人之前还说什么“全临渊宗看着你躺着”,现在临渊宗上下看着他哭,岂不更是惹眼?


少年哭得像是不省君在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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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压人地欺侮他,其他长老便也坐不住了。只见大长老从玉台上走了下来,站在那少年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温声道:“无妨,这耳环既有这般渊源,你便戴着吧,不必摘了。”


大长老一边说着一边给不省君递眼色,不省君面色不虞,却到底没再说什么,绕过此人,自人群中自发分出的道间往前面的玉台走。


大梁长老关华悦让出了位置,李正德和玄枵长老庄才齐齐在玉台旁边打瞌睡,站得倒是端正如松,就是眼皮都困成了三层。


不省君带着灵压的目光瞥了他们一眼,那二位瞌睡长老才慢慢地回神,伸手揪了下自个儿的脸,强撑着打开眼皮儿。


“玄枵长老近来休息的不好?”不省君从上到下扫了他一遍,“怎得这般困倦。”


玄枵长老苦着个脸:“宗主有所不知,我近来日日钻研星纪手上那恶咒,那玩意儿乾坤倒转,离坎相反,我茶饭不思地琢磨了小半个月,还是没弄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儿。”


“恶咒?”


不省君闻言看向李正德:“你也会中恶咒?”


姚垣慕竟从这话里听出了些不咸不淡的敌意,下意识便抬头去看。只见不省君和李正德两人面对面站着,一个紫袍宽袖,一个青衣劲装,身量相仿,隐隐有些对立之势。


“什么恶咒,就是让小屁孩儿划了一道而已。”李正德不自在地捂着脖子转了转头。


“那你又为何这般困倦。”


“那白晚岚说我离魂。”李正德小声道,“日日要我早起煅体。”


“煅体?”不省君一顿,“你?”


显然是不相信李正德这种天天混日子的人会起早煅体。


姚垣慕在雾淩峰上住过几天,对李正德有些了解,本以为这暴脾气的长老就要发火了,闻言却低下了头,尴尬地搔起了鼻翼,眼睛跟做贼样的到处乱转,唯独不敢看向不省君。


“嗯。”李正德老实地应了声,不省君不再看他,扭头站到了玉台之上。


“在李正德横空出世之前,最毋庸置疑的天下第一人便是不省君。”


姚垣慕一愣,转头便看那方才那少年。他刚才还哭哭啼啼,现下已然一副似嘲似讥的样子,挑眉看着台上的人,在他耳边轻道:“仙门世家已有快三百年没有剑修飞升,不省君独领风骚近百年,没曾想就临近飞升的这十几年,却横空杀出了个李正德,想想就知道他心里有多郁闷。”


这珠环少年相当自然熟,两人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这人就已经单方面聊了起来。


姚垣慕只觉此人不对劲,不想搭理他,可少年笑得越发荡漾:“瞧瞧,这修真界第一人的胸襟也不过如此。”


不省君站在台上,控出腰间宝剑,剑尖点朱砂,随后凌空舞出一个“开”字。随着这“开”字成型,天矩宫的钟磬乍然作响,敲出一声激荡山间的铛音。


九下过后,四试便要开始,姚垣慕心里一阵紧张,忽然却看见一个青衣弟子自峰间小路跑了上来,匆匆跑到玉阶前的玄枵长老面前,行礼急道:“长老,山下有客人。”


玄枵长老掌临渊宗法阵禁制,他的大弟子夏时平素便掌管人员出入事宜。


“客人?”玄枵长老皱眉道,“长明宗日前不是说事务繁忙,此次没有长老上山观礼吗。”


“回长老的话,来人不是长明宗的客人,他自称是衡阳公,此次是就平罡城闭城一事,专程来给临渊宗一个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