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乡 作品

65.阳关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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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珉说得凄凉,杨心问也听得一阵心慌。他虽不像叶珉那般害了“看到字儿就头疼”的病,可也着实不算爱读书的。


若只是学些剑法剑谱的倒还成,小山一样高的阵法推演,祟物生息,他没那奇病怕也要被逼出奇病来了。


甫一生出退意,杨心问又连忙摇摇头:我是要飞升成圣的人,怎么能连书都读不好?大师兄这般懒散,都能在师兄的教导下卒业,我若是不成,岂不是还不如大师兄?


这般想着,杨心问便拄着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叶珉见他忽而目放精光,一副慷慨激昂之相,不禁一愣:“你做什么?”


杨心问沉痛道:“读书。”


“读书?你如今字儿都还不算认得全,那些书你自己读来也不过一知半解,能有什么用?”叶珉自个儿不读书,还爱打击别人的积极性,“难得你二师兄不在,你又受了伤,不如安生玩几天吧。”


他说话时带着些懒洋洋的倦意,听得就让人犯困,杨心问心志坚定,悍然拒绝道:“不必,师兄若是在采英关时回来,我怎么能叫他看我出洋相?”


况且,若是采英关时没能夺魁,自己便也不能留在这雾淩峰了。


叶珉知他打定了主意,是断然不会与他结伴去寻乐子了。半晌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了一枚玉佩,顺手扔给了杨心问。


杨心问单手接了过来,仔细一看,那玉佩是个枫叶的形状,其上却刻了祥云行雨,繁复异常,入手温润细腻,似是和田玉的质感。


“天矩宫西面是藏经阁,那儿的书多,比你师兄那一架子晦涩难懂的书好看多了。”叶珉冲他抬了抬下巴,“莫说大师兄不疼你,这藏经阁可只有持长老令者,或者持我叶家信物的人才能出入,寻常人可是进不去的。”


杨心问看着手中的玉佩,没什么反应。


叶珉刚给了厚赏,却没听见谢恩,一时侧目:“藏经阁里书卷浩如烟海,便是你喜欢的剑谱都成千上万,怎么,看不上?”


“大师兄你去过吗?”


叶珉揉着太阳穴:“诶呦,我晕字。”


杨心问心道果然如此。


他看着这玉佩,心道倒不是看不看得上的问题,只是确实不怎么想去。


一是因为眼下腿脚不便,不是很想跑这样远。


二是临渊宗里看不惯他的人太多,跟他迎头撞上倒没什么,牵连了雾淩峰那可就不好了。


三是这几个月陈安道填鸭填得丧心病狂,又借着岁虚阵中的时日非比寻常,已经叫他拍马赶上了富贵人家十三四岁的少爷水平,认字认得七七八八,那些阵法经书他大多都已经能读得懂。


所以他对这藏经阁着实没什么念想,觉得还不如窝在云韵观里看书。


可叶珉一副刚送出传国玉玺的模样,杨心问也不忍叫大师兄丢面子,忙道:“竟有这样的宝地,我之后定要去看看!”


叶珉这才满意地点头,这少爷在外头晒得早就不舒服了,打着扇子便踱回了屋里。


杨心问把那玉佩揣回了兜里,又回到树下坐了会儿。


这夏天虽然已经快过了,但秋天的日光半点不比盛夏的差,疏朗的天上见不到几朵云,那阳光便如金乌展翅,将这崇山峻岭都覆在了身下。


杨心问闭上了眼,一会儿觉得这日光刺得他面皮疼,一会儿又觉得这热度让他浑身上下都落到了实处,身上的单衣似是都有些过厚了。


他乱了几天的灵台,眼下也似是渐渐平稳了。都说灵台清明者方能元神育灵,而后再化形,杨心问已见过千面人的元神,那是一口巨鼎,亦瞧见过大梁长老的元神,是一汪莲叶荷田,又据说师父的元神是金玉首饰,却还不曾见过。


以他现下的修为,想元神育灵都有些太早了,更遑论元神化形。可他想起他见过的这些,便觉得透过这千奇百怪的形状,便能一窥此人的本质和生平,再素昧平生的人,一旦见过了其元神,便不算一无所知。


“若我来日元神化形,会是何等样子?”杨心问的手肘压在了袖中那玉佩上,冷硬传了上来,他却并不移开手臂,“若大师兄能有元神化形的一天,又会是何种模样?”


血海深仇,刻骨崩心。


若换做他,此生若不能生啖仇人血肉,死后也要做厉鬼久去不散,下辈子,下下辈子,此仇若不得报,魂魄便永无宁日。


大师兄游戏人间,莫说报仇,似是连追查的意愿都没有。


杨心问自知以己度人不妥,更晓得无凭无据便对他人心生犹疑不对,更何况是对自己好的人。


他定定地看着小池塘里衰败的莲叶,忽然猛地搓了把脸,一手扶树一手拄拐地站了起来。


回了观中,他推平纸张,在上面奋笔疾书了一会儿,写了一会儿却又像是不满意地换了张,又铺一张纸,不过几个字,又成了废纸,来回了几遍,他脚下已经团了十几个纸团。杨心问自己都看得肉疼,遭不住,把笔一撂,不写了。


他现在就恨不得冲到陈安道面前问,做什么要让他亲口来问叶珉的事,又做什么告诉他不要多想。


他如何不多想,如何能不问。


莫不是那日自己大言不惭,说“不愿溺在梦中,不愿眼盲心瞎”,竟在何处惹到了师兄,才叫人把自己抛到了这样的境地?


“师兄啊师兄。”杨心问将手里那玉佩反扣在了桌上,“你可当真是瞧得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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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铺的老板,这几日过得很不好。


先是有人闹事砸店,再是有人聚众斗殴,本就是小本生意,叫人成天搅和,都快做不下去了。


莫不是“闲云”二字犯了仙人的忌讳,才叫他连日水逆,倒霉成这样?


他正琢磨着给店铺换个名字,那边的门帘便被掀了起来。老板立马脸上堆笑,搓着手迎上前去:“铺中好酒,应有尽有,几位——”


进店的几人都是寻常布衣的打扮,布衣短褐,上头有几个补丁,但并不破烂肮脏。打头的是个红衣女子,后面跟着三个男子,具不是打眼的长相,但那女子脸上有块从额角一路划到颧骨的伤疤,叫老板疑心这几人是便衣出行的衙门走吏,不然就是乔装打扮的土匪。


眼下已近亥时,店内店外都没什么人了。老板不欲生事儿,心里的疑虑半点不放脸上,只是寻常问道:“几位可有瞧上的酒啊?”


那女子冲他笑了笑,也是奇怪,那张普普通通的脸,这样一笑,却同时生出了温婉和英气,叫人不由自主得觉得她亲近,似是多年未见的旧友一般。


“可有菱兰酿?”女子轻声道,“此地不常见,我寻了好多家店都不曾看到。”


“有!”掌柜的闻言忙道,“客官这可是找对地方了,整个镇上,也就只有我这家酒肆买得到上好的菱兰酿了!”


女子闻言挽了挽自己耳边的发,双手轻握在一起,露出些少女的神态:“浮图岭离东海这样远,竟也有菱兰酿卖,我都好些年没喝过了。”


老板回身去给她打酒,一边打一边回道:“可不是,而且那酒带些酸味儿,不合咱这儿的口味,姑娘,你是东海那边来的?”


女子微笑着点点头。


“那可真是远,来这儿不容易啊,是走生意,还是办事儿?”


“办些家事。”女子叹气道,“家中幼弟早些年被领上了临渊宗,好些年没有见过了,如今家父病危,我得将他带回去。”


一听临渊宗,老板手上一顿,随即讶然道:“仙、仙家子?”


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那可真是了不得!”老板将酒坛封好,再用细麻绳捆了两圈,递过去,“能叫仙君亲自带走的,必然是有大造化的娃儿啊。”


“什么大造化,就是个瞎胡闹的小崽子。”女子接了过来,“他啊,生得好,丹凤眼,薄情唇,人群里一打眼便能瞧见他,十二三岁的年纪,便惹不少姑娘喜欢,仙师说他资质也好,什么剑术剑法一点就通,家父家母因此都把他惯坏了,教得他嘴上不饶人,还成日里喜欢逞凶斗恶,不知好歹,这上山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苦头。”


她越说,老板的眼睁得越大。


这姑娘口中的幼弟,他怎么听怎么耳熟。


这不就是前几日在他这铺子里见义勇为的临渊宗弟子吗!


真是无巧不成书!老板闻言忙要开口,却忽而瞥见那女子身后的一个矮个儿男子。


那男子戴着斗笠,原是垂着头的,老板本以为他是个子矮。


听到那女子的声音后,男子若有所感地抬头看了一眼,像是懒觉中被异响扰了清梦的动物,老板这才发现那不过是个身量未足的少年人,模样平常,只一对招风耳格外显眼。


那少年的视线很快又落了下去,像是睁着眼睛便又进入了沉睡。


老板猛地一顿。


这少年他认得,身坠金蟾带,乃是韶康姚家的人,前些日子还在他这儿砸了坛酒。


紧接着一阵寒意便从他脚底爬上他的脊背。


这小仙君为何会在这里,为何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为何会跟在这女子身后,还打扮成了个寻常百姓的样子?


他一点都想不通,但只这一瞬的疑惑便能叫他冷静下来细想:临渊宗何时会管到东海去了?便是有仙缘,也该是收到东海的雒鸣宗里,怎么会跑到临渊宗来?


这女子自称那临渊宗弟子的亲姊,可二人模样没有半分相似。


且那弟子的口音分明就是他们浮图岭的口音,哪里有什么东海的影子?


老板一时冷汗直流,再不敢多攀谈一句,强笑道:“这酒客官拿好了,今夜小店便该打烊了,客官好走不送。”


女子接了酒,方才的笑意却淡了。


老板此时才发现,这女子貌不惊人,但鼻子生得格外高挺,叫这张脸生出些刚毅和桀骜来。当她不笑时,瞳色似乎也深了些,额角的疤痕也似在此刻才截断了这张脸上女子的温婉,彰显了它的凶狠与暴戾。


“客、客官……可还有什么……”


“老板。”女子叹气道,“你还没收钱呢。”


此话一出,女子身后的另外两个男子也骤然觉出不对,酒肆里一时落针可闻,桌上的蜡烛被风吹得左摇右晃,门前的布帘起而又落,原处隐约传来犬吠,不知是谁家的院子里又遭了贼。


老板的腿都在打颤,当即跪了下来:“女侠!好汉!我、我就一个卖酒的,我我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女子微微低下头,在他头顶道:“你见过我弟弟?”


老板连忙在地上磕头,一边磕一边道:“见过,见过,那小弟子前几日来过我家店,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认识他啊!”


“他果真是临渊宗的弟子?”


“是!我见到了他的腰牌,姓杨,就是临渊宗的!”老板不知该磕多久的头,但他断然不敢停下,只听一声又一声“砰砰砰”地砸在地上,不一会儿便见了血。


“多谢。”女子说完竟后退了一步,拿着那酒坛,在鼻尖闻了闻道,“好久没喝过菱兰酿了,这气味真叫我难得的想起家来了。”


这退后的一步,叫整个酒肆里气氛忽而一松。


老板不敢抬头,依旧跪伏在地上。


“老板,你住在这宗门脚下,可有受他们欺负?”


老板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仙门的人,吃不准该怎么答,只是讷讷地磕头。


女子轻叹了一口气:“这世道哪有不被欺负的普通人,就是被欺负得紧了,连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