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风云65
夜间极冷!
桐桐从羊皮毯子里钻出来,看见常青在一边打盹,便自己起身给火堆上添了柴火。这天晚上,她做梦了。
她裹着皮袄站在窗口,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甚至于她能听到一声一声的狼嚎。
做梦了,但其实并没有梦到四爷!他在李唐过的最好的日子,有部曲有随从,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她梦见的是路边的白骨,是夏日夜间绿油油的鬼火。
隋朝初年,有900万户,如果把奴仆、人这些都算进去,人口大致有五千多万。可到了隋末唐初,人口剩下多少呢?一千五百万左右。
这就意味着,这天下每三个人就有两个死在这乱世里了。
这么大面积的疆域,人口只余这么多?
平定天下的脚步必须加快,此事最最耽搁不得。
桐桐坐到火堆边,将舆图打开。她站在李唐的角度叫看关内的局势,可以说而今天下有三股需要平定的势力:其一,隋朝残余势力,这个只剩下王世充集团的。
因为自己和四爷的参与,提前灭到了宇文集团。算是剪除了一大势力。
其二,地方割据势力。刘武周就是其中一个代表,而今他被剪除了。可还有硕方的梁师都、陇右的薛举、河西的李轨等。
其三,农民起义军,中原的瓦岗势力、河北窦建德、江淮的杜伏威吴军等。
这些势力不灭,天下便不平!
一个一个的分析,王世充占据洛阳,自己的手便是再长,够不到。同样的,中原的瓦岗、河北的窦建德,远在江淮的势力,这都是自己鞭长莫及的。
但是,硕方的梁师都,陇右的薛举、河西的李轨,这些地方割据势力,自己却能勾到。
硕方按照后世的地域划分,它在陕北榆林那一带,紧挨着草原。
陇右的薛举,他几乎占据了甘肃大部以及青海。
而河西的李轨称帝,在凉州建都。
凉州自来有‘六朝古都、西北首府’之称,是中原与西域的交通要冲。
所以,大利城很好,可凉州更好!若能取凉州,那此地就能长久建都。
这三方势力若是自己插手平定,不仅能平息战火,更能打造一个极其稳定的后方。有了这个地方,雁门、马邑交给李唐也无碍,因为自己辖制了河套,遏住了李唐朝西的咽喉。
和,这两利;
害,必然两伤!
从战略安全上考虑,这三大割据军阀,自己非给刨了不可!
可这三方势力先平谁呢?
谁有明显的缺陷先灭谁!这三方里,陇右的薛举有一个大大的缺陷,那就是他有一个残暴的儿子——薛仁杲。
薛仁杲,在军中号称‘万人敌’。此人力大,善于骑射。他残暴就残暴在杀戮无节制,对俘虏不是断舌就是割鼻,再要么舂斮。每攻克一地,便把富人召集起来,将人倒吊,用醋灌鼻,直到将财产都交出来。
桐桐思量着就靠在边上就睡着了。明儿一早去城里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陇右逃出来的人。
庾质早起一睁眼,就看到林公靠在火堆边,边上放着舆图。显见的,又是半宿未眠。
他脚步抬了抬,就又放下了:此人与古来圣贤之君比,丝毫不逊色!
桐桐听见动静了,不想睁眼。可紧跟着听不见动静了,她就:“……”这老头儿,站着不动,干嘛呀?她起来搓了把脸,进去洗漱收拾好,直接边往出走:“去外面用早膳。”
庾质:“……”
常青紧紧跟着,外面并未有什么好吃的。
有早起开门的食肆极少,糜子面窝窝,羊乳牛乳,也就只这些而已。
这也就行了,坐在用这个挺好的!一直厌恶喝奶的人而今也能忍着喝了。她一边吃着,一边跟忙着的店家打问:“近日,城中可有陇西客商?”
“有!”怎么能没有,人还不少,“以前常来往两地的客商来了未急着走,在城南搭了窝棚,做起了修蹄的营生。”
哦?
桐桐问说:“听店家之意,此人原是行商。怎么此次倒是不走,留在当地做起了营生。”
“客官有所不知,那陇右有个‘万人敌’,富户之财是必抢的。家中数代行商积攒,尽数被夺。受尽折磨,保住了命,这便逃了出来。林公仁义天下尽职,林公治下不容庶民被欺,这才逃了来。”
庾质看了这店家一眼,艰难的咽下窝窝,喝了一口牛乳顺下去。
桐桐三两口已经吃完,等着庾质。
庾质:“……”只把牛乳喝了,剩下的窝窝咽不下。
桐桐把剩下的半拉子窝窝拿了,示意常青结账,而后一边往外走,一边掰着窝窝慢慢的吃着,朝城南走。
庾质:“……”大隋皇室奢靡,便是萧皇后被窦建德俘获,也未曾降了待遇。窦建德对皇室女眷安排妥当,这般粗鄙吃食……宫婢尚且不吃。更有吃不完焚烧掉的不知凡几。可到了这一位身上,当真是洗去了福华。
隋炀帝出巡的排场何等煊赫?这位呢?带着个仆从,带着个老臣,就这么出门溜达着。
气派是什么?
没见过!
桐桐没管庾质,只顺着路往城南去。城南一片空地,搭建着许多的窝棚,都是临时安置的。
她跟庾质说:“民务您熟,今儿回去,你就着手!在城中空地建房舍,土房土炕带炉灶……”面积不用大,十来平一个宿舍大小就行,“此为公房。”
何为公房?
“夯土建房,就地取材,所耗不过人力!一人为役,做一天工,可领饭食两顿,得住公房一天。”
常青在边上问:“那若是一家人,只要一个人去建房子,那一家人都可跟着住?”
对!
“此人换来的房子的居住权,还得了两餐饭,不至于饿着。而其他家人便可去做其他营生。”若是如此,那居无定所者必投奔而来!
严寒的冬日在窝棚和帐篷里都不及公房暖和。
庾质已经懂了意思了:“若家境稍富裕,亦想住公房,可!只许缴纳一役一日耗费即可。”
对!
“以无人为役养役,继续盖公房。”
嗯!
“若无地再盖,而流民日益多起来……”常青没说完就明白了,“那便正好扩大城郭,加固城防。”
是的!
庾质:“……”徭役之重,乃是庶民苦难根源之一。而今,林公没有征调徭役,而是互惠互利!她在赈灾,亦在利民。民众得以安居,而都城规模、城防随之增大,人口聚集,这就意味着兵源。桐桐看庾质,利他人亦是利自己。只想自身利益,不将别人的需求放在心上,此是不能长久的!
当然了,这些跟你们说,好似总是难说通的。
况且而今需要人口,来的人口都得能安置,这便是民务的要紧之处!无论是心朝哪,安置黎民,都当尽心竭力!
懂不懂的,不要紧!只要执行的好,那你就不算是吃白食!
庾质应着,只顾着听交代的事情,没有注意脚底下。这里坑坑洼洼,不甚平整,差点绊倒!桐桐伸手一把给扶住了,庾质忙道:“不敢!不敢!”
“你尊我,是我位尊!我扶你,是你为长者。”哪就那么些讲究的。
庾质:“…………”
那边常青指了一家白羊皮上画着蹄子形状的窝棚:“此处便是。”
昨夜天冷,住在窝棚里更冷。天不亮,主人家都已经醒了。这会子正坐在火塘边烤着糜子糕,看见这一行三人,就忙起身,点头哈腰的:“贵客要修马蹄?牛蹄?羊蹄?”
桐桐就在边上坐了,问说:“是从陇右来?”
“是!是!生计艰难,自陇右来谋生。”
“原是行商?”
“是!皮毛药材商,将皮毛运往关内,将关内的药材运往关外。本钱大,一时拿不出来。”
桐桐便点头,“无有本钱?”
“是!没本钱,故而……”说着,这人一谈,“本钱被那薛家恶子强夺……”
桐桐看了常青一眼,常青忙摘了荷包,取出金饼,递给对方:“我家公子欲入资,你既为行商,给你本钱,可重操旧业……”
这人看了那金饼,噗通往下一跪:“小人未曾走过别处,陇右之地,而今小的回不去了。那薛家子恶形恶状,为家业家父被打成重伤,不治身亡!小的被抓去吊着,被灌醋浆,被灌秽物,小的都未曾松口!可那畜生欲拉了家母与拙荆去军中犒赏……”
说着,他抬手一巴掌打在他自己的脸上,“小的不得不交了资财,换了一家人活路!而今,母亲妻子皆在大利城,虽则林公治下安泰,无人敢无故欺人,尤其是女子……可初来乍到,到底不敢远离。”
桐桐就左右看看:“为何未见你母你妻?”
“清洗羊毛每日需女工,能有一日两餐,她们天一亮便去了,晚间必回。”
桐桐便起身了:“只如此待你,还是陇右庶民皆受此欺压?”
“尽皆如此!尽皆如此!”这人说起来便不由的痛哭出声,苦难言尽。矽斐
桐桐拍了拍这人肩膀:“此等之人,不除何以安天下。”说完,转身就走,说常青:“召来将军。”
“喏!”
桐桐带着常青走的极快,只留下惊疑不定的店家和一脸莫测的庾质。
店家问:“老人家,此人——”
“林公!”
“甚?”
“林公!”庾质心说,林公天生就会当帝王,今日之后,治下百姓何等安心:欺民者,千里绞杀!
店家噗通一跪,五体投地:“林公——林公大恩——林公大恩——”
常青看着聚拢的人越来越多,就喊道:“林公有言,欺民者——必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