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网瘾的牛 作品

第877章 近畿震骇

八万四千相好,秋月早掩五重之云;四十一地璎珞,夜星徒荡十恶之风。

烟满中天,焰冲虚空。亲见者不敢直视,远闻者为之丧胆。

可以说,比叡山延历寺寺领之中,不论是供养的药师如来(东方净琉璃世界的教主)、大日如来、释迦牟尼、阿弥陀如来、普贤菩萨、圣观音菩萨等在内的诸多大佛,还是琉璃环镶的四面回廊、涂以丹朱的二层楼房、数座九轮耀天的佛塔、本尊药师如来佛像(由最澄上人亲手雕刻)前的“不灭法灯”、大讲堂中在比叡山修行的各宗派开山祖师之木像、供奉最澄上人的御庙净土院等,瞬间化为灰烬,诚可悲叹。

法相、三论等法门圣典,是一卷不存。不提扶桑,即天竺、震旦,亦未有类此法灭尽也。与尘同污,良可长悲浩叹。

梵天、帝释天、四天王、龙神八部、冥官冥众,定然也大感惊慌。据云春日野之露顿变其色,而比叡山之风习习吹来,如泣如诉。

比叡山延历寺以根本中堂(前身为最澄上人所建一乘止观院)、三王廿一社为首,各种贡品、佛寺、灵社、僧房、经卷全被烧毁,如云霞飘散,灰烬遍地,甚为可悲。僧俗、儿童、智者、上人等被一一斩首,之后上呈至三好长庆的面前。

无论是延历寺内的高僧、贵僧、有智之僧,还是女子、儿童,幸存之人皆被抓捕,列于禁里御所之前示众。僧兵之辈不在话下,即便他们哀求饶命,也终不得饶恕,而后就被一一押至鸭川(贺茂川)岸边斩首示众,其景惨不忍睹。上千具尸体遍布其地,实为悲哀之结局。

三好军在攻入比叡山延历寺寺领之后是直接开始了零元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从比叡山至坂本町,大火十天不灭。

还有不少三好军以搜捕觉恕法亲王为由,所过虏掠,半月乃已。此屋荡尽,士民皆衣纸。

若不是北陆道上杉军提前做好了充足的战备工作,以及严阵以待,否则三好军还盘算着趁机攻入高岛郡境内进行乱取、滥妨狼藉。

比叡山延历寺乃是扶桑天台宗的总本山,开山祖师是平安时期传教大师最澄上人。

天台宗的比叡山与真言宗的高野山号称平安二宗两大圣山,在扶桑佛教社会中有着极为崇高的地位。

净土宗、净土真宗、日莲宗、临济宗、曹洞宗各宗被称为镰仓佛教,是有许多信徒的大宗派——不过,有趣的是,这些宗派的开山之祖在年轻时都曾在延历寺学佛。延历寺的地位相当于扶桑的佛教综合大学,后世更是将其称为“佛教孵化器”、“佛教之母山”等。

当时满山僧俗与避难的百姓不下于五千之众,不分良莠,无分男女,绝大部分遭到三好军的烧杀,死于非命,惨不忍睹。

此番死于火灾之人数达一千七百余人,又在战场上牺牲之僧众达两千三百余人。只有少数枭首于坂本町之中,其余大部分首级则被携回京城,用于首实检,查验觉恕法亲王的首级是否在被讨取的行列之中。

虽然三好家顺利的铲除了比叡山延历寺这个肘腋之患,但未能擒杀觉恕法亲王,仍然等于功败垂成。

尽管三好家兵锋不减,但三好实休、野口冬长、三好政成、筱原康范、小笠原长行、镰田光久、西条长纲、伊泽赖俊等家中重臣们皆在久米田之战殒命,让三好家的家运衰歇,已临末路,显而易见。

所以,除了长年受其恩惠者外,眼下追随三好家之人是少之又少。尤其是近畿诸国,如丹后一色家、山名家、金吾畠山家等有力大名是先后倒向上杉家一方,连草木也是迎风披靡。

若不是三好长庆以自身威望尚存,尚能凝聚足利将军家奉公众、京兆细川家被官,以及山城、摄津、河内、和泉、丹波等国的国人领主们,恐怕三好家早就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

虽说此番比叡山延历寺烧讨并没有擒杀觉恕法亲王,但伪朝一方已经除去了肘腋之患,并将战线重新推至近江志贺郡中部的坚田凑一带。

因此,三好长庆的郁闷为之全消,独自乐不可支。并因此表示自己之所以进行毫不留情的对比叡山延历寺进行攻击,是因为反感、憎恶僧侣们“沉迷于酒色、食用鱼鸟、贿赂金银、荒废修行,妄想插手世俗政务,简直是天下之耻。”

之后,三好长庆为了显示自己胳膊粗不好欺负,直接挟烧讨比叡山延历寺之余威,下令将山城一国进行全面检索,强壮、适龄之人皆入册充军,只让老弱进行耕田或充当劳役、阵夫。

然而,伪帝伏见宫邦辅、伪法皇伏见宫贞敦、伪东宫伏见宫贞康、伪天台座主应胤入道亲王、伏见宫邦茂、二条晴良、高仓永家、广桥国光、勘解由小路在富以下众人,却并没有因比叡山延历寺的覆灭而感到高兴,反而对此哀叹道:“尽管恶僧可杀,何必祸延伽蓝?!”

没多久,三好军烧讨比叡山延历寺之事就传遍了整个京都,就连被幽禁于大内禁里之中的山科言继、久我晴通、德大寺公维、劝休寺晴丰、万里小路赖资等亲上杉家公卿们也获知了此事。

其中,山科言继更是深受刺激,便在自己的日记中写下“佛法破灭”、“王道凌迟”等语,表现出强烈的不安和摇摆不定的心情。还对三好军杀害僧人、平民的行为大加鞭答,将三好军杀戮的人数翻了几番不止,足有“七八千之多”。

对于公家来说,王法(天皇、将军施政的政治)和佛法(佛教教义和佛教)正如车的两个轮子。他们认为佛法兴隆也能使政治安定,所以佛法的象征——比叡山被无情地烧毁,这件事给他们带来了多么巨大的冲击和恐惧,常人难以想象。

可以说,火烧比叡山是对依靠朝廷和政治尽享荣华富贵的旧势力的镇压,给人留下佛法破灭的强烈印象。

而另一方面,身在前线青地城本丸之中的上杉清定在获知三好家发兵烧讨比叡山延历寺后,仅仅只是稍显惊愕,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不论对于伪朝一方,还是上杉家一方来说,像比叡山延历寺这样的强大寺院本就是一个不稳定因素。

从表面上看,清定对于三好家烧讨比叡山延历寺之举进行传檄声讨,但实际上内心是非常赞同的。

毕竟,比叡山延历寺在北陆道上杉军讨伐近江一向宗有力寺院显证寺之际,发兵干预,并大肆抢夺显证寺寺领之事,已经让清定感到非常不满。

再加上,一旦以上杉家为首的官军攻入京都,那么还得承认比叡山延历寺的寺领安堵,以及对其进行寄进一部分寺领,如此只会让比叡山延历寺的实力和影响力越来越大。这是清定所不愿看到的一幕。

别看比叡山延历寺长期豢养数千规模的僧兵,但面对朝廷、幕府,他们可是非常“真诚”地表示自个儿是有讲文明、懂法律的“好和尚”,有些事情虽然可以直接出动僧兵明抢,但人家却要上诉,舞刀弄枪抬着神舆的那种。

在那个崇拜盛行的时代,抬着神与上诉的即视感,就好像这群恶僧明明是为了世俗利益上的事情在无理取闹,但神佛却就是站在人家那边,你要是在神舆前不敬,那好了,比叡山的恶僧们直接给你先安一个“佛敌”罪名,然后嘛,然后就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了,烧杀打砸都是小意思。谁让你是佛国的佛敌呢?

于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里,比叡山延历寺的僧人们有事没事就抬着神舆到京都上诉,今天对某某国司不满,明天对某某大臣不满,后天对某某关白,大后天对某某天皇不满,如果不是后来武家崛起,对恶僧们这种行为有所牵制的话,可能再继续发展,恶僧们哪天心情不好了,也可以自然而然地抬起神舆上个访。

之前攻打过山门的,是被人称之为‘万人恐怖’的恶御所足利义教、‘半将军’细川政元等人。足利义教、细川政元等人后来在壮年遇刺,也被世人视为是攻打延历寺的报应。

而且,在南北朝时期,比叡山延历寺就因足利将军家侵占其寺领,以及损害寺院经商等事务而选择站在南朝一方,主动为南朝提供支援和情报,给北朝一方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这也导致了足利义满在位时期,不得不退出五山十刹制度,即朝廷、足利将军家对扶桑五畿七道全境的寺院进行官方定级,排除以比叡山延历寺为首的强力寺院,大力扶持临济宗这样的禅宗寺院,并将这些寺院收为足利将军家的管辖之中。

面对友军之一的比叡山延历寺遭到伪朝一方的三好军烧讨之事,上杉清定自然是不能无动于衷的。

再怎么说,比叡山延历寺是有着“镇护国都”的重任,更是扶桑五畿七道诸多佛教派系的母山。

为此,清定一面将此事上奏至岐阜御所,告知正亲町天皇,一面则是做好出兵救援濑田城的准备,并下令坚田众、琵琶湖水军众尽快筹集船只,以及由大关亲信负责沿途护送觉恕法亲王至青地城。

先前,潜出濑田城,且渡过宇治川前来送信的小川元政也在官军主力出阵前被清定传召。

在清定看来,小川元政不单单是出自甲贺小川家的庶流,熟悉甲贺郡的风土人情,更熟悉宇治川周边的地理,以及宇治川的水深、水浅之处。

“臣下小川兵卫尉元政,参见山内令公,承蒙召见,荣幸之至。”小川元政在被八条广繁引入青地城本丸大广间后,就朝着端坐在主位上,且身着藏蓝织锦直垂、头戴立乌帽子的清定恭恭敬敬的拜伏下去。

“平身吧,余听闻小川兵卫尉你能于夜间渡过宇治川之事,故而在官军主力西进之前召你前来。”清定随即示意拜伏着的小川元政起身。

“山内令公谬赞了,此事在甲贺众之中是易如反掌,并不是什么值得特意提起的。”小川元政非常谦虚的说道。

“哦?甲贺之人就真的那么神通广大不成?”清定顿时来了兴趣,他此前只是知晓投效自己的多罗尾一族战忍较多,并不知晓甲贺众还能强渡水流湍急的河流。

“若非天子召令余尽快收复京师,否则余还打算先率大军踏平甲贺郡。”清定可是清楚甲贺众有不少人参与攻打禁里御所、迫使先帝后奈良天皇自刎之事,对于这些乱臣贼子,他可没有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收为己用的想法。

“山内令公,臣下虽出身于甲贺郡,但万万不可小看甲贺之人。”小川元政见清定有些轻视甲贺众,便赶紧进言。

“先不说这些,三好家的所作所为已是天怒人怨,成为众矢之的,众叛亲离也为时不远了。眼下余需要小川兵卫尉你指出适合强渡宇治川之处,好让官军主力顺利渡过宇治川,进而收复京师!”清定之所以不急着去攻向京都,就是在等待合适的战机。他可不打算在伪朝方面上下一心的情况下与其硬碰硬,徒增伤亡。

高手要自己创造出有利于自己的“势”,而不是苛责士兵在逆境下死给你看,高手选择合适的人才去创造自己要利用的势,打仗就像转木头石头,木石这东西平地就待着,陡坡就往下砸,方块的不容易动,圆形的一推就走,所以高手所造就“势”,就是让圆石从千仞之陡山上滚下来一样,这就是势!

孙子有云: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任势者,其战人也,如转木石。木石之性,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

等三好军烧讨比叡山延历寺的消息传至岐阜御所后,正亲町天皇立即发出了扶桑史上最为强烈的抗议。他在《御汤殿上日记》(类似于天朝皇帝的起居注,由皇室御所中的女官来记录)中就声称:“近日之事无以言表,可笑竟说是为了天下,简直难以下笔!”

同时,正亲町天皇还特意降下纶旨,要求上杉清定尽快率官军将伪朝贼军击败,并完成“夺回京师”、“护卫佛法”、“再兴山门”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