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晦气#

顾明月从工地里出来的时候, 闻酌就站在车边,车前盖铺着工程图纸。

他手里拿笔,跟高石一起细说着。

自打建了个小公司,承包起项目, 闻酌做这些越发驾轻就熟。

“顾姐。”高石先看见的顾明月, 擦了擦额头的汗。

每次被闻哥抓着问,他心都是往嗓子眼提, 生怕一个答不上来。

倒不是闻酌说他们什么, 就是他闻哥那个脸往那一放都吓人, 面无表情地盯着你看。

“这个楼顶的工期要这么长吗?”

高石恨不得原地给他手工验算一遍。

只可惜当初数学没学好, 现在只能被闻哥留着重新推导。

他想说这些顾姐都算过了, 但不敢。

只能站在门口吹冷风, 一会儿还不能告诉顾姐。

闻哥不让。

#可太难了#

“你们看什么呢?”

高石手脚麻利地收图纸,觑了眼闻酌没有开口的意思, 硬着头皮解释。

“我, 跟闻哥请教来着, 看有没有更节省时间的法子。”

闻酌合上笔, 若无其事地站到一旁, 表示认同。

顾明月忍不住笑起来。

她知道闻先生是怕她第一次做生意被别人坑了。

尤其是门面房重建,地基打的深,往上垒了五层, 底下还有一层。稍微有个意外, 都是要人命的大事。

她在意,闻酌比她更担心。

明明不是个喜欢操心的人,却干着各种操心的事。

还不想让顾明月知道。

#费劲儿#

“闻哥,顾姐,也到点了, 一会儿就该发饭了。我先回去了。”

不过三个月时间,初见那个还青涩的大男孩渐渐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学人打着成熟领带,也不再显得突兀。

顾明月点头,再次肯定他的价值:“这段时间你工作真的很厉害。这个项目没了你,日常运行都成问题。你可真是帮我大忙了,到时候庆功宴上你得坐主桌。”

虽然她刻意语气诙谐,也经常隔三差五地肯定高石的作用。但这个刚二十岁出头的大男孩还是害羞起来。

他挠了挠头,憨厚一笑,更有干劲儿:“顾姐,那我去忙了。”

“去吧。”

闻酌视线落在高石身上,又若无其事地收回。

顾明月没注意到,一门心思都在她刚刚收到的消息上。坐上车,兴致勃勃地跟闻酌分享。

“闻先生,猜猜我刚刚知道了什么?”

闻酌微降车窗,单手转动方向盘,食指轻敲皮垫,等前面行人路过。

“什么?”

“我托伍斌帮我打听了下,咱们单元还真有个等转让的。”

伍斌虽然干的是销售的活,但买卖不分家,手里多少还有点人脉。

至少认识的中介多,消息很快就传来了。

“房主等着用钱,不租只卖。我想着要不咱们就给彭姨买下来。反正房子嘛,说不定以后升值了。”

一万多买个房子,过个一二十年差不多就能十几万卖出去。

挺划算的了。

经济刚有起飞之势,正是买房子、黄金和股票的好时候。

明面上的钱账流动,顾明月还是要征询一下闻先生意思。

闻酌轻踩油门,不甚在意。

他对家庭有自己的理解,在他印象里就是爷爷赚钱,奶奶花。

记忆最深的就是有次,爷爷穿了件老旧汗褂,坐在台阶上抽便宜旱烟,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看向院中间正穿着新衣裳的奶奶。

他爷那么古板的一人,看着看着却笑了。

时间在那一刻就像是静止了般,时隔多年,他依然能记起那年午后的阵阵风声,吹过庭廊,卷起三两落叶。

童年的记忆,深远持久。

而他,也已过了追求的完美的年纪,已能坦然面对自己曾经追求过的向往和正拥有着的现在。

所以,只要钱交回了家里,他基本不过问。

更不会翻来倒去地查账。

男人要是不把钱都给媳妇,那媳妇凭啥跟着你过日子?

他骨子里都带着些遗传而来的爷们儿性格,务实能干,不讲空话,也不会花言巧语。

“可以。”

“那这又是小两万的出去。”顾明月在心里盘算了家里的存款。

除了不可动的钱外,只能勉强做到了收支平衡。

领完证后,她就把家里的钱分了四份。除了预留的应急钱,其他的都被用来投资,手笔大到令人咂舌。

而后,不过一月,她已经光荣地欠了银行几十万的贷款。

现在是银行可能比闻先生都怕她出事。

客户经理甚至每个月都会客客气气地路过她门面,定时定点,比每个月发工资都及时。

顾明月苦中作乐地瞎想,像个人形闹钟。

车里逐渐安静下来,冷不丁的,闻酌却突然来了句。

“门面房快建好了?”

“差不多还得一个月。”一想到这,顾明月就头疼。

装修、进货、招聘...眼瞅着什么就要跟着来了,可她还什么事都没来及做。

时间像是缺氧人的空气,永远都不够用。

“哦,”他应了声,手腕转动,打着转向,开进了路口,不经意地开口,“那你找好装修公司了吗?”

顾明月看他一眼,后者特自然地接上。

“家里公司现在也有装修业务。”

月亮不朝他开口,但他总忍不住往顾明月身边凑。

非要跟人一起做生意。

顾明月没忍住扬起了唇角。

闻酌真的是个很有魅力的人,聪明上进有魄力却又格外的认真。

什么都不会的弟弟,偏偏最爱打直球。

但,真的不行。

“啊?”她碰了碰闻酌的胳膊,惋惜且遗憾,小脸都垮了,“可若兰都订好了。要不...”

顾明月停顿了下,朝他看去,试探开口:“我下午跟若兰再商量商量。”

“不用。”

他也就是这么一提,心里知道可能性并不大。

果不其然。

顾明月遗憾叹气:“太可惜了。老公,你该提前跟我说的。”

闻酌轻垂眸,视线落在她盘成丸子头的发髻,顺着往下,纤细的脖颈正带着他送的吊坠。

怔怔一瞬,突然就释怀了。

而后,他重新起步,低“嗯”了声,轻轻翻过。

顾明月跟他见过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

也因此才先生疑,后生奇,而后步步深入,不可自拔。

顾明月视线也转向车窗外,窗外的行道树飞驰,正沐浴着正午阳光。树叶被光照起斑驳,细碎折着太阳光。

些微刺眼。

许若兰没兴趣,也当不了她生意的主。

只是,顾明月不允许两个人的事业混在一起。

万事但凡开头,再想拒绝就难了。

时至今日,她依然不知道怎么谈恋爱,也不知道怎么使婚姻长久。可她擅长经营与人长久稳定的相处,那就是不要有任何的利益牵扯。

一丁一点都不要有。

利会生欲,欲则迟变。

而婚姻本就不该夹杂太多。

长久的相伴会带来厌倦,彼此的情绪会沉默堆积,如此难走的一条路就不该再蒙盖任何的利欲。

她并不想去赌闻酌的品行,也不会给彼此这样的机会去赌。

闻先生什么都不用做,好好爱她就够了。

当然,也要记得当她飞奔而来时,抱她于满怀。

——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彭姨早就把饭做好了。

不止做好了饭,还穿了件亮色褂子,正守在门口跟邻居聊天。

“彭姨,我们回来了。”

彭姨一见到他们,脸上的笑就止不住。

顾明月也高兴地挥手。

要没有闻酌拉着她,她可能还要朝彭姨小跑两步,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

“就等你们吃饭了。”

彭姨迎了两步,摸了摸顾明月的手背。

邻居也微笑着朝他们打招呼。

王大火闻声从里面出来,眼睛看向他们,微露打量。

闻酌之前干的就是看人的行当,对各种视线都很敏锐。

几乎是瞬间,他视线下压,朝王大火看去,后者倏忽慌乱起来。

“姑,我先进去了。”

“忙活一上午了,快去吃饭吧。”邻居手放在防盗门上,笑着跟他们告别,“小顾,我们就先进去了。”

“暧。”

顾明月跟彭姨进屋,闻酌脚步沉稳,走了两步又倏然顿住,眼睛直直盯向中间邻居家的门眼。

什么也看不到。

只是一种本能的不爽。

门眼后的王大火差点没吓跳起来,还以为闻酌在透过门眼看他。

直到听见隔壁门响,他才端着碗小心地探头去看,楼梯间早已没了人的影子。

也是这时,他才想起来,闻酌站那么远,隔着门眼是看不见他的。

#晦气#

他本以为隔壁家是个有钱的土财主,留了心的观察,却没想到遇见了个一看就不想见的人。

可惜了。

——

顾明月也觉得可惜了。

她刚换好鞋,皮包都没来得及挂起来,就听见彭姨兴冲冲地开口。

“明月,我把房子买下了。”

“啊?”

顾明月惊住了,停顿片刻才开口:“您,买了房子?”

“对!”

花了那么大一笔钱,彭姨现在脸都还是红的。

兴奋劲儿明显没过去。

“是家属院的吗?”顾明月语速放慢,脑子转的很快,再次跟她确定,“是咱们前几天看的那套房子吗?一单元四楼的那套?”

“就是那个,”彭姨像个小朋友,压低声音跟她说,“那天咱不是听隔壁也在看房子吗?托的还是你钱大姐,钱大姐转头就把消息透给我了!这可不能让他们抢了先,我今儿一早就去找了房主。你猜怎么着?就差了一点!”

“但还好他们还没给钱,人家有那个意向,都快谈拢了。”彭姨絮絮念叨,还有种劫后余生的高兴,卖弄着自己的经验,“这租房子啊,就怕就是两家都看上了。一打架,那价可就高了。我跟你钱大姐一商量,倒不如买了划算。”

也利落了。

“一把手把钱给完,不用再看人脸色。反正你们也没搬家打算,在这住的时间还有时候呢。不亏。”

不是亏不亏的事,是已经付了这么大一笔钱,彭姨回过头,已经隐隐有些心疼。

所以,才会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各种的好,来巩固自己的心理认同,从而达到宽慰自己的目的。

顾明月看向闻酌,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彭姨些微拘谨:“是不是我不该买的?其实买的也不贵,你钱大姐还跟人搞了半天价,也划算。”

虽然说顾明月和闻酌都不让她操心钱的事,但彭姨也怕给小辈添麻烦。提前给人付钱,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怕闻酌他们花钱。

孩子们孝顺是他们心好,但这也不是他们应该做的。

说到底,她也没生养过他们。

彭姨心里多少是有点没安全感的。

即使她已经给了自己所有能给的东西,她也知道顾明月和闻酌都不是冷清冷血的人,可她还是会跟天底下绝大部分老人一样,怕小辈们会不高兴,也怕他们会嫌弃自己自作主张。

当一个人开始逐渐老去时,不再拥有撑天立地的能力。随之而来,就是她开始对世界产生恐惧。

这不丢人,也很正常。

闻酌站在彭姨身后,冲顾明月微摇头。

顾明月本也没打算继续往下说,亲热地挽着彭姨胳膊,笑容满面:“姨,你可买对了!真是太厉害,料事如神!”

“我们都听人说了,那房子啊其实还有另一家等着看呢。我跟闻酌着急地不行,就打算今中午跟你一起买的。还好您提前买了,没被别人抢了先。您眼光可真好,太有先见之明了。”

彭姨看着她,嘴角笑忍不住又高高扬起:“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了,我什么时候跟您说过假话。”顾明月最擅长哄人,几句话就让彭姨高兴起来。

坐回到饭桌上吃饭,玉米粥喝着都香起来。

饭后,闻酌挽起袖子刷碗,顾明月趁洗手的空绕到厨房,依靠着门框看他,眼里盈满笑意。

“闻先生,跟你商量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