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大婚(四)
第406章 大婚(四)
次日一早,天空尚还蒙蒙亮,外面远远的传来了第一声公鸡打鸣。
巴戈侧身躺在榻上,满头大汗像是生了重病一般,脸色也异常苍白,有气无力的喘着气。她微微睁开无神的眼睛一看,檀木枕头上两排浅浅的牙印,周围一片狼藉。只觉得魂魄都被抽空了也似。
萧砚已经在自己穿衣,不过才穿好内衬,背影看起来尤为挺拔。
巴戈挣扎着要爬起来,萧砚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口道:“累了就歇着。”巴戈却心存顾忌,她略略运转了一些内劲,疲软便缓解了稍许,进而只用白色的抹胸裹住胸口,走过去略显笨拙的帮萧砚更衣,想着萧砚平时的习惯,又把腰带系紧了些。
“你有事想说”
萧砚在铜镜里看见巴戈欲言又止的样子,目光倒是下意识在她圆润且紧致的大腿上停留了一下,想起昨夜就是这双腿格外的致命。
巴戈实则本来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在萧砚面前却莫名的温驯,这时候冷然的眸子微微波动了下,嗓音有些沙哑的小声道:“大王可否允我随行护卫……”
“嗯”萧砚不由向上挑眉。
“我留在府中,总觉得不自在……”巴戈闷闷道:“我感觉的出来,夫人不太喜欢我。而大王现今位高权重,有些时候在外面总需要提防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譬如,万一皇帝想要鱼死网破,他们固然对大王造成不了什么威胁,可终究有损大王的名望。我是女人,行事起来能让人没那么排斥……”
萧砚略略思忖了一二,问道:“这是你自己想的”
巴戈犹豫了下,倒着实想揽在自己身上,不过还是老实承认道:“是臧和向我建议的。”
经她这么一提醒,萧砚才想起了巴戈还有一位“姑丈”在城内,毕竟是名义上的亲戚,双方偶尔见一面才实属正常,演戏给李克用看嘛。
“你去找雪儿谈一谈。”
萧砚没有直接答应,虽然这种事实也有几分道理,寻常人确实很难伤到他,但如果发生一些不太好看的事情,就有些没那么体面了。
见他没有明确拒绝,巴戈其实就已非常高兴了,便认认真真的帮他更衣完毕。
由于是夏日,天色很快就全亮了,在王府用完早饭,门外已经安排好了车架仪仗,经御街过左掖门入宫。
平时的时候萧砚都习惯轻骑简行,今日却不一样,必要的排场还是要讲究的。而待看见穿着一身衣甲的巴戈后,萧砚还回头看了眼姬如雪。
姬如雪在府门内送行,便眯着眼笑,小声向他道:“她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萧砚遂没再理会,钻进了车厢里。巴戈则带着一些女子提前出发,先去宫城内看看,虽说里面也多数是萧砚的人,负责拱卫皇宫的就是李莽。但皇宫毕竟是皇宫,有些地方李莽不便查看,女人去做确实更合适。
有夜不收随行骑马护卫,虽没有刻意清街,但百姓们也知道是宋王上朝,没人堵塞街道,不过还是在两边围观,有些人居然在道旁跪地下拜。
“排场真够大的……”
御街右侧,一相貌平平看起来二三十岁的男子踮着脚在人群里围观,看见由外着紫衫、内批铁甲,按着腰刀,举着青罗伞、青麾、绛引幡近五六十骑拱卫的四架马车,知晓那人应当就在里面,遂不禁捂着嘴压低声音道。
“师哥!”在他身旁个子稍矮的二十来许妇人横眉竖眼,压着声音急道:“你能不能等回去再说。”
“不怕,旁边人听不见咱们的声音。”男子看见还有持殳(长柄兵器)的仪卫列于四架马车两侧,又是一阵咋舌,不由挠了挠脑门,“当初在太原,他们咋没给我整这些”
妇人翻了个白眼,不搭腔了。
但就在这时候,她却看见那马车的右侧车帘突然掀开一角,而后隐约有一个剑眉星目的年轻面庞向这边看了过来,他脸上线条鲜明,虽然胡须刮得很干净,看起来年轻的过分,但他一双眸子黑瞋瞋的,恐怕任谁只稍稍与这对眸子接触上,都忍不住要心寒避开目光。
妇人心下不由有些波动,急忙低下头去,同时狠狠拉了一拉身旁男子的衣袖。
那男子倒是愣愣的和那对威气自生的眸子对视了下,好在周边马上就有百姓高兴的嚷嚷起来:“那是宋王!”“大王千岁!”“大王,我家这月又领到开封府发的银钱了,我代家中老人跪谢大王!”
而马上就有骑士奔马过来,那马车中的年轻男子却只是对着道旁的百姓们笑了一下,同时向那骑士似乎说了一句什么,那骑士便又马上退了下去,于是那方车帘才由此放了下去。
街旁男子震动的心神,这时候才仿佛轰然退回了自己体内,他有些怔怔的样子,直到被旁边妇人狠狠拽了一拽,才瞬间反应过来,与周边激动的百姓们一同拜了下去,若不然,他或许会在人群中鹤立鸡群般独自立着。
“师哥,你吓死我了!”妇人的小脸有些发白,小声道:“那个人看起来好凶,比师父还可怕,明明模样半点不如师父严肃,真是好怪……”
男子竟没了方才的活跃,抿着嘴在想些什么,那张脸对他而言自然是陌生的,可那双眼睛,却仿佛在他的记忆深处,与谁有几分相像。
到底是谁,能让自己瞬间记起来呢。
车架仪仗远去,街上的行人们却还没安分下来,好些人在激动说着方才宋王那一笑,尤其是一些妇人,她们不觉得宋王威严的可怕,倒觉得这位大王看起来很温和。
而几个小厮装扮的汉子挤进人群,将那男子和小妇人接上了一个简朴的马车。
“公子差点误了大事。”石瑶在马车里沉默了一会,忍不住道:“若非我给二位易容改面,公子方才这一眼,必会暴露二位的身份。那位武功超群,敏锐力尤其惊人,他适才露面,应当是察觉到了什么……”
小妇人,也就是陆林轩了,她有些心跳加快,情不自禁的回头向后看了看,道:“师哥非要去看一看……那我们需要暂时出城避一避么”
李星云用手枕着后脑勺靠在车厢上,一言不发。
石瑶瞥了他一眼,沉吟道:“谨慎起见,出城吧。我再给你们换一副模样,张子凡被关押的地方已经被确认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她道:“那位就封秦王后,便会迎娶岐国女帝,彼时东都必然全城戒严,不过同时正是我们的机会,还请公子认真对待,不要视作儿戏。”
“倒是有艳福……”李星云嘟囔了句,他也知道胭脂评的存在,自然听过女帝的艳名,不过在旁边陆林轩横眉瞪眼后,就没有多谈这个消息,只是随意斜睨着石瑶,道:“他的名声不错,也得百姓拥护,你们为什么反他”
石瑶正襟危坐,不动声色道:“有些事,公子当下可能理解不了……”
“救出张子凡,和救师父有什么必要联系么”陆林轩倒不关注萧砚得不得民心这一点。
“等救出张子凡,娘子便可慢慢知晓。这件事不止与你师父有关,还与整个天下都有关,很重要,恕我暂时不能道出原委。”
“好吧。”陆林轩叹了口气,然后回头去看李星云,却见师哥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睡着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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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大王,那二人上了一辆马车,先在城中正常逗留了一阵,看起来并无什么异养,现已向西而去,似乎是要从万胜门出城……”
入了宫城,有夜不收赶在了萧砚下马车前从后面追上来,进而道:“段千户听说是大王留意的人,他便亲自去追踪的他们,他要末将询问大王,要不要直接对他们搜查一番。”
萧砚仔细思忖了一下,道:“也好,但让段成天不必大张旗鼓,寻个正当名目,无需太刻意。许是我多心了也说不定。”
那夜不收没有异议,旋即抱拳离去。
萧砚没有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这世间想让他死的人不少,很正常,而且方才他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杀意,只是遵循第六感让
朝会的时间很早,由于萧砚也要参加,群臣好像没有不来的,等萧砚最后被一大群官员簇拥着到达时,刚才还闹哄哄一片的焦兰殿内,声音立刻就变小了。
萧砚回到东都已经多日,除却城门迎驾外,平时几乎没在人多的场合露面,能常见他的只有天策府属官。
臣僚们终于见到他现身,许多人都上前揖拜。不久前还在殿内各处响起的随意言谈,也一下子收敛起来,一种莫名严肃的气氛忽然弥漫在大殿中。
到现在还能存留在高位上的人,已经没有不明白的了。许多人或许都已意识到事实到底是如何。萧砚当下需要做的,不过是想将影响转变成最小,不过他真想肆意妄为,其实也没关系,但对诸官来说,搞不好今天的言行就关系到全家性命。
皇帝朱友贞很快就紧跟着到了焦兰殿,他许是专门就等萧砚一人,毕竟若是没有萧砚,现在这朝会也没有什么意义。
朱友贞现在是惶惶不可终日,他早就不敢继续贪恋这个皇位了,当时在洛阳几千禁军的脑袋着实给他吓得够呛,没等杨师厚兵败被俘,就和他老子朱温一起乞求把皇位交给萧砚而留得一命。
他现在还能留在这个位子上,不过是因为萧砚承认梁朝这一政权具备权力合法性,来日他上位后,亦能名正言顺。
拜礼结束后,大家伙都不吭声,那随着朱友贞出来的宦官也没说什么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话。
片刻后,萧砚才不慌不忙的行礼辞谢,无非是说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中兴大梁,别无他志,现今封大国、加九锡,封地二十四道,实非人臣所敢受命,言自己德望不能服众,请皇帝收回成命云云。
如果有的选,朱友贞当然想收回成命,可关键这不是没得选嘛!
他没吭声,其实萧砚这番话也不是说给他听的,是说给大臣们听的,他坑不吭声也没啥鸟用。
而天策府一众在朝廷上具备重要地位的属官也没有急着跳出来支持,否则显得像是在刻意造势、虚情假意。
枢密院事敬翔率先起身,向萧砚揖拜,当众劝进。他先回顾了一番萧砚这些年的功绩,尤其是当年八百骑北上幽州,打开了天下僵持多年的局面,居功甚伟云云。
其实讲到萧砚当年用八百骑灭了幽燕时,群臣一时有几分骚动。
盖因这些时日人心涌动,他们发觉到一件事,八百人,好像是个神奇的数字。
霍去病,八百人横绝大漠。
张辽,八百人大破孙吴。
侯景,八百人掀翻南朝。
李世民,八百人玄武之变……
有些事情,似乎真有几分玄学可讲,有些人对此嗤之以鼻,有些人却对所谓“天命”二字尤为推崇。
等敬翔说完,殿堂上立刻热闹起来,张文蔚、杜晓、薛贻矩等朝廷大小官员纷纷劝说,让萧砚接受册封,连这些年不甘唐亡于朱温而从门下侍郎贬成左仆射的杨涉,也开口说话了,不知他是不是在趁机报复,毕竟当年就是朱温迫使他代表唐朝向梁朝禅让。
一时间,好像无数人都在开口,以致一些激动的天策府属官在嘈杂中劝说的声音,萧砚只能偶尔听清几个字。
朱友贞孤零零的坐在宝位上,看着
众望所归,名正言顺。
萧砚的担心是多余的,他可能低估了群臣对自己的拥护程度,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作势扭捏的人,倒是葛从周因为身体不好,在家里躺着,不过他也写了劝进表的。
于是很快,萧砚就接受了九锡、九旒冕等礼器,在他接受的同时,则有礼部的人开始唱礼,诸臣拜礼,恭送上位。
“恭贺大王!”“拜见秦王殿下……”
雅乐稍稍一止,人群便复又嘈杂起来,几乎完全不吝恭维赞美之词,这个时候,正是大拍萧砚马屁的好时机。
朝会这会没有再继续的必要,散朝后,人们纷纷让开了一条路,萧砚便在群臣的簇拥之下,往大门而去。
太阳早已东升,萧砚按着腰带立在大门前,看见光芒从数道大门平射进来,因为角度的原因,大殿内仍有黯淡的角落,光暗之间,以至于阳光恍若有形之物,蔚为壮观。
群臣分散在他身后两侧,唯有萧砚一人沐浴在朝阳的光辉里,他走出大殿,站在台阶前,向北望去。随行出来的众人,也循着他的目光眺望。
太阳初升,空气清新,宫室亭台、重檐御宇就在眼前,景色高低错落,但因为地势,视线也甚为开阔。远处看不见的地方,是滚滚流淌的黄河,然后是太行山,太行山之外是更为广阔的平原、幅员辽阔的疆土。
上百位高权重的文武静静的立在他身后,随着他的目光注视良久。
倏然间,萧砚道:“让朝廷下诏,给李茂贞封卫王,食邑一万户。另外给他的子嗣……连同其侄子李继崇,皆封为县公。命韩延徽为使,连同婚书一并持节送入凤翔。”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