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燃烧火柴 作品

第883章 青鸾蓄力待凌霄

第883章 青鸾蓄力待凌霄

直至劲风猎猎,一股独属于璋州烬氏的硫磺燥气自背后袭来。

灰衫老者浑身打了个哆嗦,隐隐察觉出不妙。

“咔嗒”一声骨节错响,他佝偻的脊梁突然僵直,浑浊瞳孔倒映出楼船首层鎏金栏杆处,一位紫发男子斜倚雕栏,银鳞大氅垂落如瀑,指尖正漫不经心摩挲着血髓玉扳指,每转半圈,云层便暗沉三分。

老者喉间挤出破碎气音,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艰难滚动。

“烬…烬天启……”

烬天启正是他口中杀兄夺位的烬木渊新少主,偏偏在此时遇上,合该自己倒霉……

灰衫老者脚下陡然一软,踉跄倒在云毯之上,一张老脸挤出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赔罪似的连连顿首。

紫发男子神色冷淡,从头至尾只看了老者一眼,而后便不再理会,只稍稍挥了挥手。

其身后亲族当即了然,一个箭步冲下楼船,将灰衫老者擒在手中。

老者吓得半死,道冠早已歪斜,灰白鬓发散乱黏在青紫面颊上,连忙呼道:“烬真君…烬真君饶在下一命,老朽酒后失言……”

其脖颈青筋暴起,嘶声如刮铁,却见楼船珠帘忽卷,九盏赤铜夔纹灯映得男子侧脸半明半暗。

不等他开口,玄铁锁链就已穿透老者琵琶骨,血珠尚未坠落便在空中燃成灰烬。

烬氏亲族一手持链,脸上露出狞笑,寒声道:“区区一个元婴老修,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我烬木渊族事”

“不敢……再不敢了……”老者心神俱骇,已经快要失声。

烬氏亲族却不再给他出声机会,大手一举将老者示众,高声道:“云海市集早有定义,不可行杀伐之事,饶是我烬木渊也不会坏了规矩,至于此人,既然他说自己是璋州之人,那就带回璋州再行处置!”

言罢,他反手一抛,灰衫老者就如破布麻袋一般摔进暗红楼船之中。

“以儆效尤……”

烬氏亲族眸光扫向场中众人,直到无人再敢与他直视,以及数道窥探的神识如遇火烛般仓皇退去后,方冷哼一声回了楼船,朝着仙城的东南方向飞去。

楼船阁间内,紫发男子站在窗边远望,观其目光所向,正是碧落潮生阁的去处。

烬氏亲族隐有所感,上前轻声道:“少主,那外界之人……”

在陈沐被长生道人于柳氏逼迫出手时,烬木渊真仙老祖同样察觉到了不属于此界的气机。

只不过灰衫老者也并没有说错,彼时的烬木渊处于内乱之中,无暇顾及旁事,尤其是那外界之修恰好不好的出现在青州之地,烬木渊若是越界,难免要与潮生阁做过一场。

这是当时的烬木渊不可以接受的,所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如今稳定下来,又不得不面临着此等遗留问题。

那外界之修,到底是何天资实力,至今还无有外人知晓,只有一些感知极为敏锐之人,能够将那次外修展露时的气机波动与之前相比,大概猜测出此人应不是问道之境……

“蜉蝣尔。”

紫发男子悄然开口,声音颇为意外的嘶哑难听,眸光倒是明亮有神,屈指叩响窗棂:“不过是一个元婴修士,再有天资又何妨”

“相较于他,九曜星枢殿的观星子能用周天星斗烹茶,潮生阁慕容汐的生生云水剑足以截断天河,这才是配入棋局的对手……”

烬氏亲族缓缓点首,少主说的这两人,皆是霞津三都近些年赫赫有名的新晋真君,不仅底蕴深厚,厚积薄发,还早有道果显化,堪称此代之最。

若与一个元婴境界的外修来比,自然还是他们值得关注……

……

仙城东北角,为碧落潮生阁驻地。

云海翻涌处,七道白玉悬廊自虚空中探出,将潮生阁主楼托于百丈霞光之上。

正门通体以玄晶砂浇筑,左右各立丈二高的朱砂石狻猊,爪下镇着千年寒铁炼就的锁云链。

主楼飞檐九重,檐角悬着十二对鎏金铜铃,西极沉风过时隐隐现出天罡木纹。

七十二座辅阁依九宫八卦阵排布,青玉阑干环抱的丹樨台居于巽位,台前千年不散的雾障里沉浮着三十六盏引魂灯。

东侧回廊则以整块星陨石镂空雕成,廊柱间游走着碧落阁特有的潮汐符咒,子时三刻便会凝成水幕结界……

陈沐等人走下楼船一路步行,越是知晓仙城寸土寸金,便越是惊叹自家师门的强横。

未有多时,便有师门在仙城主事之人迎出。

“暮棘师伯,诸位师兄弟……”

主事之人是一身形圆润的中年男修,有问道真君之境,不似寻常山门之人那般着青衫木冠,而是一袭霞光锦袍,流光溢彩,看上去颇为华丽富贵。

不过其打扮张扬,却极为圆滑知礼,恭敬与众人行过礼后,又单独找慕容汐与陈沐见了一礼。

其实也是他们二人的辈分是个特例,碧落潮生阁传承六七万余年,像抚元子、云澜子皆是三十二代传人,那慕容汐与陈沐自然是三十三代徒。

可旁人不一样,像暮棘道君就已经是三十六代弟子了,余下人更是低上一辈。

而造成此现象的根本原因,还是云澜子等仙君早已不收弟子,哪怕看中一个后辈,也多是让弟子徒孙等收下。

抚元子终究是个例外,自修成散仙后便念念不忘,几乎每隔数百年或者千年就会有新徒拜入山门……

“云深,钓龙宴布置得如何了”

被唤作云深的正是圆润男子,闻言拱手回道:“已在太虚阁布置妥当,只等三日后汛期爆发即可开宴。”

作为霞津三都共主之一,潮生阁自然躲避不了忙活此事,不过这也是身份象征,换做其他道统,就是想忙活也凑不到近前……

暮棘道君稍稍颔首,与众人言道:“既然如此,那尔等就暂且休养生息,三日后,随我一并赴宴擒龙!”

“是!”

暮棘道君引着长生道人飘然而去,而余下人也对此处多有熟识,一礼过后,或转身去往外间,或直行探入阁房。

圆润男子自忖陈沐陌生,便颇为贴心的候在原地,待众人都走后,方凑近笑道:“灵源真人,不知你意往何处是先落脚,还是想去市集逛逛……”

无需陈沐回应,慕容汐就在一旁哼笑道:“怎么,你也要带我师弟去那享乐之地么”

圆润男子忙呼不敢,连连挥手。

慕容汐这才饶过他,看向陈沐道:“师弟且先寻座庭院落脚,若想逛一逛云海市集,不妨等晚间时候与我一并前去,我也好与你介绍一番。”

陈沐自无不可,当即点首应下。

……

日暮时分,霞津仙城不见冷清,反而点亮华灯,愈显热闹非凡。

陈沐随着慕容汐沿着云毯踱步而行,一旁青玉铺就的悬空栈道如龙蛇游走,道旁七十二座琉璃塔在罡风中岿然不动。

塔尖垂落的铜铃每响一声,便有九色虹光自铃舌处迸裂,将漫天流云染成斑斓的绸缎。

“师弟且看,前面唤为‘求道天’,乃是此处最为繁盛之地,无论是一宗一姓还是一人,或门市楼阁,或三尺摊位,皆在此处兜售手中道痕……”

慕容汐抬手指去,便见前方盛景。

街道栈桥如繁茂枝桠,修士人影为万千枝叶,至于摊位门市,则是其上不知凡几的树果。

陈沐凝眸望去,见有踏着玄龟背甲老修士支起青玉案,冰裂纹瓷盘里盛着二十三条半透明道痕,其中游动着星砂般的微光。

“昨日刚钓得的双属道痕。”

他捻着白须,指尖拂过道痕时激起细密雷纹:“瞧这雷火淬炼的纹路,少说也有千年蕴藏。”

对面骑乘三足金乌的少女用银簪挑起一缕,道痕忽化作青鸾虚影振翅欲鸣,惊得她甩手便将银簪抛出,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这一看就是个瞒着家中长辈前来长眼的显贵之人。

少女本意欲装作老手,不成想却闹了个脸红,哪里还能待得下去,忙捡起银簪便驾乌飞去。

见此情形,老修士却不愿了,非说是周围人将他的顾客吓跑,嚷嚷着要赔偿。

众人也不扫兴,有一搭没一搭的高声打趣……

笑声之中,陈沐二人逐渐穿过“求道天”,又来到了南市丹鼎坊。

紫云之上,十二层鎏金博山炉吞吐霞雾,赤膊壮汉将九转还魂丹拍在砧板上,丹丸表面金乌逐日的图腾竟在呼吸间流转。

隔壁符箓摊的纸人童子抱着比身子还大的狼毫,蘸取天河弱水在云帛上书写,墨迹未干便化作游龙腾空,引得半空随意闲逛的众人纷纷按落遁光。

西侧更显热闹,九霄阁飞檐下的符咒灯笼次第亮起,某处突然爆发出阵阵惊呼,原来是有人剖开刚买的道痕石胎,内里蜷缩的先天剑意冲天而起,将百里云海劈作两半。

裂开的云隙间露出更远处的楼阁,无数修士驾着灵兽法宝如逆飞的流星,正朝着道痕最璀璨处疾驰而来。

“还有此等剑意道痕”

陈沐颇觉意外,他本以为此界只有五行道痕。

慕容汐笑着回答:“有是有,不过极为少见,像这等自石胎中开出更是罕见至极,照我来看,此或许是九霄阁故意造势……”

陈沐缓缓点头,顿觉此处虽然高居三重天上,临仙最近,但也有这等凡俗技俩,终究未能逃脱利益所向……

二人继续绕城而行,他们适才先是自东北向穿过中间“求道天”到达南市丹鼎坊,又向西而行,最后打算绕到北市灵兽苑。

也就是他们二人一路不停,只逛了逛盛名之处。

如若不然,别说一夜时间,就是再多上十倍、百倍时间,也走不尽这偌大仙城。

至于为何独独穿过“求道天”到达丹鼎坊,无他,东南向是烬木渊的地盘,他们二人倒是不惧,只不过多一事不如省一事,还是将其略过的好……

二人行进未有多时,忽有龙吟破云,三十六匹天马拉着的鎏金车驾碾过云层,车帘掀起时漏出半截缀满星辰的广袖,霎时诸多道痕都朝那个方向微微震颤。

茶寮里悬浮的冰玉茶盏突然齐齐炸裂,掌柜的却不恼,反将碎玉抛向空中,任其凝成“大衍之数五十”的卦象飘浮。

“观星真君……”

万千修士心中齐映此名,相继化作流光追随而去,只是任他们如何追赶,始终也近不到车架半分……

“这是”

陈沐自是不熟,可在看到车架旗帜上的周天星斗图后,心中有所猜测。

“九曜星枢殿也到了……”

慕容汐感叹一声,霞津三都之中,九曜星枢殿是无可争议的第一道统,哪怕放在整个浮云界,也就稍稍逊色于中都玉京墟。

且就算除去师门不谈,观星子也是千岁以内的真君之最。

千年之内修成真君就已经足以称为仙才了,可观星子,如今怕是就连坐忘尘一关也将要渡过……

与此人相比,她还不够格。

哪怕她突破真君之后,显化“生生云水剑”道果,被世人尊称为云溟剑主,她也自忖与此人的差距仍是很大……

陈沐默然片刻,忽地起手掬来一缕翻涌的云涛,任雾气在掌心凝成玉玦,清声道:

“青屏洞内有古籍,师弟曾读到这么一句‘云生岫影三千丈,不及寒潭一尺绡’,其意是唯有根基深厚,方能承载千寻岫影。”

“各派天骄不过是以百年修为作柴薪,把命星烧得亮些罢了。”

他将玉玦一抛,去到檐角化作虹光:“你看那晚露缀在檐角时映着整片苍穹,落地后不过浸湿一寸云毯。”

“潮生阁心法讲究‘玉在山而润’,待假以时日,师姐自会明白青鸾振翅前,为何要在云海蓄力三匝……”

檐角虹光未息,檐下悬挂的灯笼铜铃却突然簌簌震颤。

慕容汐广袖翻卷展颜一笑,腰间流云佩撞出清越玉鸣:“师弟以隐喻警醒于我,莫不是怕师姐道心蒙尘”

她同样起手一掬,自云间扯出一柄云水小剑,迸出朦朦微光,在掌心来回飞转:“好教师弟知晓,你师姐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悲观之人。”

“观星子的命盘再亮,终究是借了二十八宿的光,待我将‘生生云水剑’推至绝巅,倒要看看是他引动的星辉锐利,还是我截取的银河更寒!”

她忽然拂袖止住檐下震颤铜铃,漫天霞光纷飞间,天地恍然寂静一瞬。

“不过……”

慕容汐抿唇带笑,霜刃般的眉眼忽如春水化冻:“能得师弟以古籍相护,倒比其他人直言相劝更熨帖些。”

“你且放心,此警醒之言,我会铭记在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