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最后的一击
第167章 最后的一击
火枪齐射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漫天的哀嚎惨叫声中,刚刚还在继续推进的绿营兵军阵,此时已经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便是那些没有遭到火枪打击的甲兵,大部分也都惊得停顿在了原地,根本不知所措。
不仅如此,这一次,殿前左军的将士们完全不等那些督阵的八旗马甲冲到前排,逼迫阵列中的绿营兵上前作战,便在军号声中,纷纷冲上前去,无数甲叶在奔跑的过程中,发出了哗哗的响声。
“呼呼呼”
殿前左军的将士们纷纷拔出了原本别在腰间鞓带上的短斧,朝着面前相距不过十几步的绿营军甲兵扔去,那些短斧或砸中胸膛,或砍在脑袋上,巨大的冲击力将还没反应过来的绿营军士兵们,直接打翻在地,其中甚至有的还撞倒了身后的好几个甲兵。
“杀,杀,杀——”
阵线上喊声震天,殿前左军的长枪兵们看着面前死伤惨重,混乱不堪的敌人,士气大振,无比亢奋。
他们中有不少都是新兵,虽然在此之前,也经历过战场,但并非那些经过了无数战斗磨练,见惯了生死的老兵,冲杀的过程中,心中自然免不得紧张和畏惧。
不过,这样的紧张和畏惧在弥漫着硝烟和浓烈血腥味的战场上,很快就被脑中的一片空白取代,日复一日的艰苦训练所形成的肌肉记忆开始主导士兵们的行动。
殿前左军很快冲入了混乱的绿营军军阵中,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战,在长枪短刃的伸缩之间,无数绿营兵惨叫着倒下,清军迅速败退,根本没有反击的能力。
这个时候,原本在后方压阵督战的八旗马甲,也冲杀了上来,但他们的兵力太少,根本无法扭转局势,一柄柄短斧在阵中横飞,砸到了甲胄和盾牌之上,发出了“砰砰”的响声,声嘶力竭的喊杀声和惨呼声不绝于耳……
两军阵前,弥漫的烟雾,呛鼻的火药味,以及遭受了巨大的伤亡,正节节败退的手下将士,都使得王光泰此时目瞪口呆,整个人都怔住了。
要知道,他也是打了几十年仗的人了,可这么惨烈的战场,他还是第一次见。
在他面前的战场上,士兵一个接着一个惨叫倒下,地面血流成河,许多伤势严重的战兵倒在早已经被染得血红的地上,不停地抽搐哀嚎。
但明军的进攻还在继续,尽管巴哈纳很快派出了八旗马甲阻击,可绿营军溃败之势已成,明军的攻势又无比迅猛,八旗马甲的阻击虽然有一些效果,但却无法扭转局势。
阵线上,一排又一排的士兵还在不停厮杀,随着巴哈纳派出的一队又一队八旗马甲加入战场,明军也出现了不少的伤亡,但那些八旗马甲同样受到了明军骑兵的牵制和火炮的侧击。
而原本节节败退的绿营军阵列中,因为巨大的伤亡,阵线开始出现越来越大的空缺,兵败如山倒之势,已经不可逆转。
这样的伤亡远远超出了王光泰的预料,更让他心中十分焦躁,鼻子里喘着粗气,这些可都是他的兵马,这一仗下来恐怕伤亡接近两千。
王光泰接受明廷招抚之后,在郧阳府经营那么多年,麾下的精锐已经不算少了,兵马更是收拢了七八千,在得到清廷补充的军备之后,大多数都已经披甲,不再是以往屯田时候,明军卫所兵的样子。
但现在一战下来,他带到荆州参战的兵马,已经损失了三成以上,出动的那个营伍,更是完全被打废了。
想到这里,王光泰不由得怀疑起了自己此前的选择是否足够明智,他甚至担心这一战准塔和巴哈纳战败,全军覆没,他会跟着一起陪葬。
而就在王光泰脑中胡思乱想的时候,烟雾弥漫的前方阵线上,轰隆隆的爆炸声之后,一阵凌厉尖锐的呼啸声响起,明军阵地两翼还能正常使用的十一门弗朗机炮再度发射,数以千计的铅子飞向了前方阵线上冲杀而来的八旗马甲。
几十个想从侧翼迂回的八旗马甲连人带马一起,被密密麻麻飞来的铅子射中,顿时血雨蓬飞,破碎的盔甲瞬间飞散四周,发出了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准塔此时已经站到了望车之上,整个战场在他面前,可谓一览无余。他看着阵前的战斗,脸色十分难看,王光泰所部的表现让他气愤不已。
巴哈纳亲自指挥八旗马甲的几次进攻,最终都以失败告终,这使得八旗军的士气,都不免受到了影响,而那些绿营军,更是直接溃败了。
现在,准塔唯一庆幸的就是明军的主力是步军,进攻力天然不足,在追击了数百步之后,随着马甲参战,那些节节败退的绿营军,终于摆脱了追击。
但如今的整个战局对于他来说,相当不利,明军的强大火力和凶猛战力,使得他的试探直接以失败告终,甚至动摇了军心。
“明军实力强悍,特别是那些火炮,威力巨大,明帝的部署远超咱们此前的预料!”巴哈纳从前线匆匆赶回,他看到己方大军在战场上受挫之后,心里十分担忧往后的战局。
“这支明军兵马的战力确实出人预料,否则绝对不可能顶得住咱们八旗马甲的攻势,更不可能士气如此高昂。”
准塔说罢,深深吸了一口气,刚刚反攻的那些明军士气确实高得离谱,不仅敢主动攻击八旗马甲,甚至还在马甲撤退的时候,继续出击。
“若对面的三万明军,都是这样的精锐,咱们这一仗恐怕就不好打了!”
巴哈纳眯着眼睛,顿了顿又道:
“明帝诡计多端,又擅长运用火炮,而且那些尼堪兵十分灵活机动,交锋之后甚至可以分成十几人一队的小阵,攻势非常凌厉。”
殿前左军的鸳鸯小阵给了刚刚一直在前线指挥,观察战况的巴哈纳很大的震撼,他从没想过汉人会有这样的战力和勇气,敢在阵战的时候,主动攻击八旗马甲。
“这个我刚才也看到了,但这一战咱们必须打,而且必须迅速取得突破,现在撤军,已经来不及了。”
准塔把目光从前线收回,稍稍平稳了气息,然后又道:
“刚刚南面的情况,我一直在观察,咱们现在必须立即展开攻势,派出重兵猛攻。明帝的这个大阵没有进攻的能力,只要能牵制住他的骑兵,优势就在咱们这边,等到这些明军的士气都被磨没了,突破明帝的大阵,就绝对不会再有问题。”
“没错,咱们刚刚强攻的那轮,王光泰损失了上千兵马,若是就这样草草收兵,于我大军士气而言,绝对是前所未有的打击。”
巴哈纳点头赞同道:“如今的局势,咱们就算是要撤,也必须先想办法取得一两个小胜,重振大军的士气。”
“嗯!”准塔闻言,昂首挺胸,看起来没有一点瞻前顾后的样子,信心十足道:
“巴哈纳,你领兵再去攻一次,看看明帝还留有什么后手,这次一定要击败明军,本将军要告诉明帝,我八旗大军想要进攻,随时都有这个实力。”
“将军,若是要打,咱们必须倾尽全力,否则很难击败明帝麾下的这支明军!”巴哈纳忽然出言道。
“倾尽全力”准塔有些吃惊,他刚刚的意思依旧是再试探,顶多就是挫一挫明军的锋芒,然后再寻找战机。
巴哈纳知道准塔是距离战场太远了,因为过往对明军战力的思维惯性,还没有真正认识到面前这支明军的强大战力,仅仅试探绝对是一记昏招,只会白白消耗己方的兵力。
“这支明军的战力绝对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支,咱们若是分兵轮番进攻,无异于自寻死路。”
准塔闻言,眉头登时紧紧皱起,他从巴哈纳的话中,听出了事态的严重,犹豫了一会,当即决定道:
“好,这一次本将军亲自出马,巴哈纳,你从中军再调两千马甲,一千绿营火枪兵,这次一定要击败明军,打出决胜的战机。”
巴哈纳得令,随即走下望车,然后策马朝着阵中奔驰而去,准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脸上已经没了原本的信心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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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的炮声再度响起,明军阵线南面的战场上,进攻的数千清军士兵踩着鼓点,整齐有序地往前推进,军阵上方斜举着一排排长矛,锐利的枪头在行进中不停晃动,闪耀着太阳反射的光点。
刚刚进攻的失利使得清军伤亡了两千余名士兵,其中有四百多名是八旗马甲。巴哈纳还是第一次打那么憋屈的仗,这让他十分不甘心,也是他撺掇准塔全力出击的原因之一。
当然,巴哈纳如此建议,其实也是抱着侥幸心理,想着发动一次全力进攻,直接攻破明军的防线。但他看着此时正在推进的方阵,已经没了一开始的兴奋和期待,反而是忧心忡忡,他从来没想过明军在野战中居然也表现得如此强悍!
“轰,轰,轰!!!”
随着清军的持续推进,明军阵前,一阵闷雷般的炮声轰隆隆响起,七门四磅炮,十二门虎蹲炮咆哮着向前喷出一股股红色的火焰,七颗三斤重的铁弹,还有上千颗铅弹从原本黑洞洞的炮口争先恐后飞窜而出,凶狠地撞进了清军阵中。
那些被四磅炮三斤重的炮弹击中的清军阵列,瞬间被蹚出了一条条血路,常常是好几个,甚至十几个士兵被一颗炮弹掀起,连带着他们手中的兵刃和破碎的甲衣,也同时腾空而起。
而虎蹲炮铅子横扫而过的清军阵列,也同时倒下了好几十个同样充当炮灰的绿营军。不过,他们有了刚刚的教训之后,如今反应却稳定了许多。
准塔增兵之后,清军宽大的阵列自然没有受到炮击的太多影响,那些被击中的阵列,很快就有后方的士兵补上,整个军阵仍在继续行进。
这一次,八旗马甲不单单是压阵督战,更是作为出击的主力,只不过他们并不在阵前,而是在阵后,以此时枪炮的威力,根本伤不到他们。
清军阵前,举着盾牌掩护的绿营军阵后,便是准塔调派来的绿营军和汉八旗火枪兵,他们只要穿过这段火炮攻击区域,进入七十步,就能和对面的明军对射,而准塔此时部署在两翼的游骑,也会趁势对明军阵线发起袭扰。
现在,战场南北两翼的明军骑兵,都已经被巴哈纳派出的马甲完全拖住了,在这样宽阔的战场上,天骑军兵力有限,无法兼顾掩护和进攻,这使得当前这支主攻的清军,得以集中火力进攻。
巴哈纳对汉八旗的火枪兵充满自信,但对于绿营军的火枪兵,就有些担心了,他们的装备也颇为落后,不少还在用三眼铳。
但对他来说,火枪并不是决胜的关键,只要能用火枪杀伤对面的明军火枪兵,使得明军阵线也变得混乱,那阵后的八旗甲兵,就能以严密的阵型,直接突破明军的阵线,然后一鼓作气,取得这场大战的胜利。
而为了形成强大的冲击力,巴哈纳还把军中实力最为强悍的护军,全都部署在了军阵中间,他打算亲自指挥他们,迅速突破明军中路,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败面前的明军。
巴哈纳所倚仗的,其实还是这些可以下马步战的甲兵,特别是其中最精锐的护军。曾几何时,只要有几百护军在手,他便敢硬冲数千明军,甚至还能将后者击败。
随着清军的继续推进,明军的炮兵阵地上很快便再次发出了猛烈的爆炸声,这样密集且宽大的阵型使得明军原本毫无准头的射击,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如果这只是一支纯粹的绿营军,在经历前一次的战败指挥,现在恐怕已经因为恐慌,阵型大乱了,但这支很明显是清军的精锐,后阵的八旗甲兵毫无惧色。
在这些八旗甲兵看来,只要近身肉搏,白刃相交,明军的火枪火炮无法发挥作用,也不能再运用传闻中恐怖的骑阵,那胜利一定是属于他们的。
而没一会,在炮击中又付出了上百人的伤亡,留下了一地的断肢残臂之后,清军前排的火枪兵终于挺着残缺的阵线,进入到了明军距离阵前七十步的位置,双方旋即爆发了激烈的火枪对射。
两条东西相对的阵线上,一前一后爆发出了闷雷般的爆炸声,一道道升腾而起的白色长龙迅速弥漫开,形成了一堵浓厚的烟墙,两边的士兵很快便看不清对面的敌人了,只看到对面阵线上橙红色的火光在浓烟中闪动,爆响的枪声连成一片。
“砰!砰!砰——”
“砰!砰!砰——”
数千颗铅弹如狂风暴雨般呼啸而过,横扫双方的两个军阵。在廉价但却威力巨大的铅弹面前,无论是甲还是锁子甲,甚至是麟甲,都不堪一击。
两军阵前顿时血柱横飞,披坚执锐的士兵成排倒地,尸体上喷涌出了一蓬蓬血雨,撕心裂肺的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
在这轮惊天动地的对射中,明清双方都有超过了两百名士兵倒下,但在明军更加精良的火枪打击下,清军损失更加沉重,超过了三百人。
要知道,殿前中军和殿前左军的火枪兵,不仅装备了鸟铳,还有安南购进的交枪,以及福建的中型斑鸠脚铳,清军第一排的火枪兵,甚至有一小半,都被夺命的铅弹击倒了,甚至还有斑鸠脚铳一弹击杀两个清兵的情况。
明清两军的第一轮齐射结束后,双方的各级军官都立刻上前,一面维系阵型,一面下令剩下的火枪兵开始第二轮齐射。
这种时候,才是真正能体现火枪兵实力的时候,只要真正训练有素的火枪兵,才能迅速展开第二轮齐射,并进行第三,甚至第四轮齐射,进而给敌人带来更大的损伤,占据战场的优势。
而在第二轮齐射中,清军火枪兵的颓势尽显,双方的伤亡比迅速拉大,这一次明军只伤亡了几十人,但清军也依旧伤亡近两百。
不过,三轮对射之后,无论是明军,还是清军,都已经被巨大的伤亡扰乱了阵型,残酷的火枪对射甚至在第二轮的时候,就已经使得清军前阵的少数绿营兵陷入崩溃,以至于后阵的八旗督战队直接上前,就地砍杀。
这些绿营军固然是炮灰,但八旗军却是实打实的精锐,在这样的强强对决之中,他们自然不会被轻易吓倒,明清双方都坚信自己可以击败对手。
三轮齐射刚刚结束,清军方阵中军号声立即呜呜响起,方阵后的八旗步甲们,便直接从凌乱的火枪兵阵列中冲出,迅速穿过了白烟弥漫的战场。
这些身披双重甲胄的八旗甲兵,在明军火枪兵的第四轮已经威力大减的齐射之后,直接顶着伤亡冲到明军阵前,而明军阵后的战兵,也迅速冲出。
明军阵线上,人头涌动,前排损失颇大的火枪兵在最后一轮齐射后,迅速后退,他们都经过了长时间的严苛训练,在这种危急时刻,并没有完全失去秩序,这确保了后阵的步甲战兵可以迅速出动。
等到两军接近的时候,清军阵中,成百上千把短斧,铁骨朵呼啸飞出,朝着明军阵线砸来,殿前中军和殿前左军的许多战兵被砸中,直接整个身体往后翻倒在地。
不过,明军同样给予了清军有力的回击,后者的阵中很快也发出了一阵阵惨呼声,甲胄和头盔都很难抵挡得住重斧和铁骨朵的撞击,那些被击中的甲兵虽然大部分不会直接死亡,但基本上都会暂时失去战斗力。
很快,两支兵马已经接近,殿前中军和殿前左军的甲兵平举长枪,猛冲而出,朝着清军的进攻方阵齐齐刺去,两股人潮迅速冲撞在了一起,阵中不断响起长枪折断,甲胄破裂的“劈里啪啦”声,喊杀声震天。
两军相交的阵线上,很快变得犬牙交错起来,阵前的士兵不断倒下,尸体不停堆积,一阵阵惨叫哀嚎声传出。
如此混战之下,明军后排的火枪兵很快开始了散射,甚至还有不少火枪兵拿起阵后备用的长枪,想要加入战场。
在震天的喊杀声之中,双方的军阵逐渐开始变形,相互间不断突破,又不断被击退,两边的军官大部分都无法像一开始那样,有效指挥士兵,双方只是凭借着血勇在拼杀。
一支是战场之上经过几十年血战,磨砺出来的强军,一支是运用了更加先进的训练方法,兵源也是优中选优的新军,前者战场经验更加丰富,后者占据着一倍以上的兵力优势。
不过,真正交战下来,两边其实也只是旗鼓相当,双方都只能是不断交换着死亡,消耗对方,但又都无法击败对方。
阵线上挤满了甲兵,一层又一层,前面一个倒下了,后面又有一个马上补上去,在两边督战队的怒吼中,士兵们只能一个劲地往前冲,尽管此时地上的尸体已经覆盖了整整一层,但两边的后阵,都没有响起撤退的军号声。
而在火炮和火枪的齐射停止了一段时间之后,战场上的烟雾逐渐被冬日的寒风吹散,朱慈烺和准塔也终于都看到了战场上的实况。
朱慈烺手中举着远镜,视野中无数刀枪剑斧在阵线上挥舞,两军士兵都熟练地使用着手中的各种武器,互相砍杀捅刺,也都同样损失惨重,但此战双方都集中了数千兵马,并没那么容易消耗光。
毕竟,军纪再严苛,这些战场上冲杀的士兵再凶悍,即便是八旗军中的巴牙喇,殿前中军的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们,看着不断捅来的长枪,也是会躲闪的,打仗不是什么都不管,直接一股脑冲上去,那非但不能赢,反而会死得很惨。
朱慈烺看完阵线上的战况,又举着远镜看向了准塔的中军,他一直在等着对方的行动,等待着准塔调动留在中路的那支八旗马甲。
他知道对方留了一手,这是清军惯用的招数,同时他也在等对方出招,才能将后阵这些预备部队投入战场,奋力打出最后的一击,将这支清军彻底击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