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御驾招抚
第133章 御驾招抚
郝摇旗一听,身上当即寒毛竖起,立马又跪了下去,一时手脚僵直,嘴唇颤抖,甚至说不出话来。
这件事他可记得一清二楚,一百多精锐骑兵,莫名其妙就死在了青州城外的水寨里,若不是他在事情发生后随机应变,糊弄了过去,早就被李自成治罪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此前为了将事情糊弄过去,胡乱编出来的一个理由,居然是对的。若是早知道这样,不管堵胤锡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他也不会想着招安了。
但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由不得他来做出选择!
朱慈烺看着郝摇旗慌忙下跪,但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样子,又看了看王进才和周围一众武将们满脸惊骇的神情,直接哈哈大笑起来。
而等他笑够了,一众武将原本紧绷的神经,也随即放松了下来。到这时,朱慈烺才一面缓缓上前,一面温声安抚道:
“郝将军,不要紧张,朕只是忽然记起了一件往事,并非要追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更不谈所谓的是非对错。
今时是今时,往日是往日,朕绝对不会一概而论,那时候你是李自成的部将,驻守静海,察觉到异常,派兵追击乃是尽忠职守,无可厚非。
而现在,你是朕的臣子,这些事情,自然都要一笔勾销。听说你这次为朕带来了数万军民,准备投效大明,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陛下!”郝摇旗跪在地上,低着头朝朱慈烺拱手抱拳,斩钉截铁回答道。
“嗯!”朱慈烺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了一脸迷茫,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王进才。
王进才见状,当即也“噗”的一声,跪了下来,朝着朱慈烺拱手抱拳道:
“陛下,臣亦领了七万军民投效大明,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朱慈烺看着这个身形高大,甚至有些肥胖的大将,也颔首点了点头,然后沉着声道:
“你们既然敢孤身前来,忠心便不用怀疑,而既然已经归顺了大明,那今后这十几万军民的安置,各部士卒的训练,便都有朝廷担着。
其他的暂且不说,若是你们的兵马缺了,将士的甲胄粮草不足,朕都会责令各部各司,为你们补充,绝不会辜负将士们的一片赤诚之心,也不会让两位良臣有后顾之忧。”
郝摇旗和王进才听罢,当即高喊谢恩,他们从进入军营开始,心便一直都是悬着的,从那些精悍的兵马到乖巧站在御帐之中的左镇大将,都让他们感觉好像被什么压着似的。
而朱慈烺等两人谢恩之后,随即又对着还是心神不定的悍将郝摇旗道:
“郝摇旗,朕此前就听说你勇猛无敌,这个名字便是因为在军中执掌大旗,奋勇拼杀而得的,是与不是”
“陛下英明,确是如此。”郝摇旗受宠若惊,顿了顿,随即又道:“但臣之前只知勇,不知忠,根本就是本末倒置,以至于混混沌沌之间,就做错了很多事情,还请陛下降罪责罚!”
朱慈烺知道郝摇旗还没有真的放心下来,毕竟谁要是在皇帝逃难的时候,派兵追杀,也不会因为一两句安抚的话,就觉得万事大吉了。
但郝摇旗是他说服田见秀和高氏的关键,他必须取得对方的信任,否则事情很有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意外。
至于王进才,他的作用不大,手中掌握的所谓七万军民,也不过是阴差阳错罢了,本身并没有这个能力,在原本历史上,也没有掀起一丝风浪。
若论敢战能战,此时的大顺东路军,只有郝摇旗和刘体纯两人,是既手握重兵,又真的能战敢战的。
“朕说过了,以前的是是非非,一概既往不咎。”朱慈烺说着,踏步上前扶起了跪在地上的郝摇旗,正色厉声道:
“不过,既然郝将军你都说了,此前只知勇,不知忠,以至于做了许多错事,那从今往后,朕便赐给你一个新名,既是恩赐,也是警醒,就叫永忠吧!”
“郝永忠,好名字啊!”马进忠闻言,当即开口唱和道,引发了大帐之内其他将领的纷纷应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朱慈烺一早就安排好的托。
而这个时候,周世显也随即开口喝道:
“郝永忠,陛下金口已开,你还不快谢恩”
郝摇旗闻言,当即又跪了下去,这次直接叩头道:
“臣郝永忠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慈烺见状,笑着第三次扶起了郝永忠,然后温声笑道:
“好啊,君臣之间,最忌讳的就是有隔阂,朕做事向来坦坦荡荡,如今你我君臣之间,今后也该是如此。”
“陛下所言极是,臣今后定誓死忠于陛下,忠于大明。”郝永忠赶紧表忠心,直到现在,他才把悬着的心放下了。
毕竟,朱慈烺若是要旧事重提,找理由杀他,根本不必这样作秀。否则,便是败坏自己作为一国之君的信誉了。
换言之,当朱慈烺做了那么多事情,表了那么多态度之后,就几乎不可能轻易杀他,甚至还有要将他收为心腹,提拔培养的意思。
因此,郝永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表现,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朕也就开门见山了。”朱慈烺收服人心之后,也不啰嗦,大帐之外的近两万兵马,此时已经快要集结完毕了。
“鞑子此番入关,并非只是劫掠,而是要窃取我大明疆土,毁坏我汉家传承千百年所建立之文明社稷,更是要奴役我大明千万百姓,甚至是逼迫所有汉人割发留辫。
国破家亡,山河破碎,局势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咱们大明内部的恩怨情仇,都得先放一放,若是不把这群强盗打跑,咱们就算争出了个高低,又能如何
朕此番亲临湖广,首要的目的,便是要招抚闯军的兄弟们,供给军备粮草,沿着岳州,荆州布防湖广,以待清军南下,合军痛击。”
“臣愿返回浏阳,为陛下劝说田见秀和刘芳亮,袁宗弟几人,只要他们同意,其他人必定没有意见。”郝永忠当即拱手抱拳道。
“好,朕正有此意!”朱慈烺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了王进才道:“王进才,你也和郝永忠一起回去,你手下七万军民,说话更有分量。”
“是,陛下!”王进才一阵惊喜,立马拱手抱拳应道。
“不过.”郝永忠欲言又止。
“永忠,在朕面前,有话直说便可。”朱慈烺见状,指示道。
“陛下,臣是担心长沙府库里面的粮草和兵甲军械不足,臣和王进才,刘体纯,以及其余诸将麾下共计二十余万军民,其中战兵三万有余,精壮民夫五万不止,安置起来恐怕不简单.”郝永忠拱手抱拳,皱眉道。
但这些朱慈烺早就准备好了,他听到郝永忠的话,便知道后者是真心接受招抚了,当即笑了笑道:
“永忠,你考虑得很周全,招抚最难的确实不在事前,而在事后的安置,这个朕早就让堵胤锡备好了粮草,军械兵甲也都生产了不少,只要招抚一成,将士的补给装备,随军家口的安置,全都会立马安排好。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便是需要一个两边都信任的人来促成此事,朕觉得这个人就是你,只要你亲自出马,招抚一事,便已经成功了大半。”
郝永忠闻言,立马就被激励到了,顿觉热血上涌,直接将事情应了下来,还当着所有人的面,立下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军令状。
王进才在朱慈烺的鼓励下,自然也不甘落后,随即在第二天一早,和郝永忠一起,跟着秦翼明先行返回了浏阳的闯军大营,他们还带着朱慈烺刚刚写下的圣旨。
两人回到闯军大营之后,先是召集了麾下的心腹,将精锐战兵全都集结起来,然后又直接找到了田见秀,要求对方召集其他大将,声称要宣读圣旨。
而与此同时,朱慈烺也领着大军,紧随而至,田见秀安排在外围的哨骑很快发现了长沙城内的明军主力动向,消息一传回,浏阳附近的几个闯军大营,瞬间躁动了起来。
田见秀原本还想联合其他将领,稳住郝摇旗的,但郝摇旗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一面满脸得意地纠正对方自己现在叫郝永忠,一面板着脸,一字一句地宣读了圣旨。
朱慈烺在圣旨中只说了三件事。
一是鞑子入关,鲸吞北地五省,天下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他决意收拢招抚一切愿意抗清的力量,只为恢复国土,杀尽鞑虏。
二是田见秀等闯军旧部,过往参与的大小事情,均一概不追究,接受招抚之后,会立刻拨给钱粮,册封官职爵位,他们也仍旧能统领旧部。三则是要求闯军各部将领,包括高氏在内,立刻准备接受召见,他马上就会领着大军到浏阳,接见大明的臣子。
当然,这些都只是明面上的说法,郝永忠和王进才都随即进行了深度解析,但田见秀,刘体纯等人,依旧对此抱着警惕的心理。
郝永忠见状,随即和王进才一起,将自己在长沙城的军营中看到的强军,特别是左镇大军已然面貌一新的情况,告诉了几人。
其实,他们两个突然下定了决心接受招抚,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要是到时候被围剿,就没有现在这么好的招抚条件了,甚至命都得丢。
只是,田见秀,刘体纯,刘芳亮等人,都根本不信郝永忠和王进才的话,左镇半年前还被他们打得落荒而逃,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脱胎换骨,成了强军
而随着明军前锋在郝摇旗回营后两个时辰左右,出现在了闯军大营西面十五里处,田见秀,刘体纯,刘芳亮,袁宗弟,张鼐等人面对郝永忠和王进才,完全没了底气,所谓的争论,更是戛然而止。
他们其实也不抵触招抚,只是无法轻易信任朱慈烺这个朱家的皇帝,若是脱离本部大军,他们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了。
最终,在郝永忠将朱慈烺许诺不会追究李自成攻破北京的罪责之后,高氏一锤定音,事情才终于有了个结果。
对于李自成这个人,还有所谓的大顺,朱慈烺要做的就是不提起,不追究,在灭清之前,将这些事情全都扔到角落里面。
而这个关键的问题一解决,高氏也随即带着这一众闯军大将,在交代完军中的要务后,第二日一早,立刻启程前往觐见大明的皇帝。
朱慈烺领着骑兵和殿前军先后来到浏阳,并在距离闯军营寨十五里左右的地方安营扎寨,后续的兵马也紧随而至,陆续抵达。
等到高氏领着田见秀,刘体纯,刘芳亮,张鼐,郝永忠,王进才等人和数百骑亲兵,来到明军大营外围的时候,左镇五营大军,经过一天一夜的忙活,已经就地安营扎寨。
长沙城距离浏阳的闯军大营,只要不到百里,朱慈烺麾下的兵马经过休整之后,只了大半日便赶到了指定的位置。
此前,他便已经通过锦衣卫和哨骑,摸清楚了闯军大营的基本情况。其实,不只是闯军对大明怀有警惕心,朱慈烺对于闯军,也并不完全放心。
各部大军一到,他便直接下令他们在距离闯军大营十五里处,扎下了一个个坚固的营盘。
平野之上,土壤疏松,各部明军很快就扎下营盘,还在营盘外围挖了两道深深的壕沟,里面布满了尖木,外围则是成串的铁蒺藜。
而壕沟挖出的土则堆成了一道低矮的胸墙,这些环绕营盘的胸墙之间,每隔两百步便设置一门小型弗朗机炮,或者是虎蹲炮。
除此之外,各个大营之间,既相互沟通,又各自隔离,无数拒马将他们分割成了相互独立的部分,若是有敌军夜间来袭,即便是侥幸得手,也会被局限于一隅,无法迅速展开。
而每一个营房的几座大门都各自搭建了一座简易的木制望楼,大门前设有重重拒马,外围的壕沟则铺有木板,在夜间的时候会撤去,以防范偷袭。
此时,拔地而起的明军大营外围,无数哨骑在平野上驰骋往来,他们的背后,是朱慈烺亲自统帅的千余骑兵。
田见秀,刘体纯,刘芳亮等人见状,都有些难以置信,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训练有素的明军了,而且这些明军居然还有成群的精悍骑兵,更是让他们吃惊。
郝永忠和王进才看着几人的表情,心中都十分得意,郝永忠甚至还直呼田见秀等人的大名,得瑟道:
“田见秀,刘体纯,刘芳亮,这回你们信了吧若是从前的明军,从前的左镇,能扎下这样的营盘”
田见秀,刘体纯,刘芳亮闻言,全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样坚固的营寨,而且还是一天一夜之间便落成了,确实是强军才能做到。
而这时,王进才也不甘示弱,微微仰着头冷哼道:
“陛下的实力,远超你我的想象,他若是真的想要灭了咱们,根本就是易如反掌,但陛下如今以抗清为第一要务,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匡扶天下,恢复江山。”
“没错!”郝永忠接着道:
“陛下招抚咱们,那可是给咱们报仇雪恨,甚至是建功立业的机会,咱们被清军一路追杀至此,其实已经处于绝境,陛下如今愿意招抚咱们,咱们可不能不识好歹啊!”
面对郝永忠和王进才的联合pua,田见秀,刘体纯和刘芳亮等人一声不吭,其实已经被说服,他们现在除了手中的几千残兵败将,确实什么都没有了。
两人见状,立马派人前往御营禀报,得到了朱慈烺的许可之后,才带着这一众闯军大将,进入了殿前军驻扎的大营,朱慈烺正在其中。
而既然是面圣,周世显领着的锦衣卫,自然要出马,朱慈烺虽然并不打算为难闯军的将领们,但君臣之间的礼仪规矩,还是要讲的,这是大明招抚闯军的前提。
到了这个时候,高氏和田见秀等人,也不在意他们此前的所谓身份了,特别是高氏,原本便是个软性子的人。
在一番略显繁琐的觐见礼仪之后,朱慈烺终于成功接见了经过重重检查以田见秀,刘体纯,刘芳亮等人为代表的闯军诸将。
在郝永忠和王进才的配合下,双方就大明和大顺的一系列问题,迅速达成了一致。
不过,与其说是达成一致,不如说是朱慈烺答应拟下圣旨,兑现如今口头封赏他们的官职爵位,同时许诺永不追究此前造反的事情。
这些朱慈烺早有准备,他甚至给的还更多,只要能收拢人心,他不在乎什么国贼家仇,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是当前这个局势下应该深究的。
而双方分歧最大的,其实还是招抚之后的安置这类实际的问题,朱慈烺答应供给粮草军需,同时拨付土地,安置各营的随军家口,这些都不是难题。
毕竟,他若是不招抚闯军余部,自行组建新营伍,这些也都是要的,而且因为招募新兵,训练时间增长,下拨的钱粮还要更多。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重要的是清军很有可能在半年内再度南下,他来不及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整训出数万有足够战力的兵马。
但各营兵马的调度,就成了争论的焦点,朱慈烺要求闯军各营接受招抚之后,清点兵额,并且要军民分开,随军家口随驻地安置,而除了郝永忠留守长沙,由堵胤锡直接调度,刘体纯协守岳州之外,各营都要随驾转移到江南,在那里组建新军。
其他的暂且不说,兵民分开这一点,就触及到了这些流寇出身的闯军将领们最大的忌讳,甚至朱慈烺是不是想要借此挟持家口,要挟他们,都未可知。
朱慈烺见高氏一直没有发话,而田见秀,刘体纯,刘芳亮,甚至郝永忠和王进才,都十分迟疑,当即道:
“清点兵额,军民分开,乃是整肃大军的第一要务,朕此番并非针对诸位,一个月前,左镇各营,都已经在朕的监督之下,完成了此举。
若是不清点兵额,朕又该如何下令户部,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确定下拨的军饷粮草数额不清点随军家口,田地分配,又该如何进行。
今后各部大军的钱粮管理,都不通过文官,而是军中组建各司自理,文官贪墨分润军饷之事,会大为减少,诸位完全不必担心下拨的粮草军饷不足以养军。”
不过,田见秀等人听罢,只是面面相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明军的贪腐情况,很难相信这样的话。
而马进忠这个闯军出身的老油条见状,立马出列发言道:
“我老马作证,陛下确实已经在左镇完成了兵额的清点,各营的随军家口,十几万人,也都得到了安置,大部分都分到了荒地耕作,地方州府还要拨给耕牛种子”
马进忠原本也是义军中的一股主要力量,他一开口,田见秀等人的神情,随之发生了变化。
金声桓见状,也随即出言道:
“没错,战兵的月饷,直接提升了一两五钱,除此之外,服甲胄,兵器口粮,也全都不缺,陛下乃是千古圣君,绝对不会亏待将士们。”
很快,左梦庚,徐勇,李国英等人,也纷纷出言,一个个绘声绘色,讲起了朱慈烺对于左镇各营各兵种月饷和补给标准的提升,使得田见秀,刘体纯,刘芳亮,还有郝永忠,王进才等人,都逐渐开始动摇了。
“如今的局势,想必也不用朕和你们多说了,鞑子的战力,你们应该比朕还要清楚,朕招抚你们,看上的就是你们都能打仗,不是废物。”
朱慈烺环视面前的众将,他看着这些闯军将领的眼神,知道他们已经开始动摇了,这是一场博弈,朱慈烺只有真的收拢人心,才能放心将他们收入准备组建的殿前左军,以及部署在湖广。
“朕今日摒弃前嫌,所行所言,不为一家一姓,为的是天下黎民,汉家社稷,为的是我大明百姓,子孙后代,不必为东虏之奴,为的是咱们汉人头上的这几撮头毛,身上的衣冠!”
这话就说到闯军诸将的心里面去了,他们若不是不肯剃发,恐怕早就已经被佟养和拉拢过去,成为清廷攻取湖南,江西的排头兵了。
毕竟,在闯军看来,明军的实力远不如清军,若是要投降,自然是投清军更好一些。但清军要剃发,这是闯军绝大部分将领都不能退让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