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蛾x 作品

Ch.808 吉姆的脚

“如果我没有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我就能找个会戏法的,将这双靴子卖个好价钱——而不必担忧这东西会不会暴露了作为幸存者的我的身份。”

吉姆·沃克恨声道。

“可是,我又要感谢它,感谢它挽救了我的性命…”

罗兰低头看了眼有些发蔫的靴子。

由于连续遭人摆弄不得挣脱,它上面镂空的金花都变得黯淡不少。

“我认为,你更该感谢的是你的母亲,以及将这奇物使用权让给你的女工…们。”

“我并不这样想。”

吉姆仿佛知道罗兰会这样说,也压根不在乎哈莉妲投来的那股‘你没有良心’的鄙夷眼神。

他们都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

“这东西本来也救不了几个人,先生。当这东西的能耐被我母亲知晓后,您清楚她干了什么吗?”

凯瑟琳·古尔丁。

这牺牲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平静迎接痛苦的女士为其他织工们争取来了不少优待。

——至少对地狱中的受难者来说算得上优待。

她的所作所为像医生,疗愈师,战士,领袖。

也像个一旦出了任何毛病,所有人第一个会想到的名字:一支夺目的旗。

她的灵魂灿烂耀眼,而凡人也并非《伊甸经》中所言,真的盲目。

她理应受所有人尊敬。

更遑论,在两个月后,她竟敢正面和那熊一样壮的负责人正面辩驳,要他提供给她们更好的‘午餐’——哪怕加了毒药,也得让她们吃好一些,不是吗?

“‘不妥协,就从我先饿死’——我母亲就这样说。”

吉姆·沃克回忆往事,低声笑了起来。

“她胆子大极了。”

这故事的确有意思,连仙德尔都开始追问:“那么,同意了吗?”

吉姆点点头:“…同意了。”

虽然。

她还是挨了揍。

这一回,彻彻底底失去了左手。

她被用锤子砸碎了掌骨。

“花语:友谊,希望,重生——也是最高程度的尊敬。百合,‘铁’百合。先生,小姐。”

“这就是她。”

“你们找的‘铁百合’。”

直至此处。

罗兰依旧没有听到原因。

吉姆·沃克憎恨的原因。

“…使用它要丢一只脚。接着,是另一只。然后是手,另一只手。先生,您可以想一想,为什么是我丢了这只脚。”

当凯瑟琳·古尔丁和少数女工发现这个秘密后。

一场名为希望的逃脱计划,几乎在同一时间、同一个夜里开始了。

她们拼拼凑凑,将零散的记忆复原成一张完整的地图:整座工厂范围的地图。

然后。

从里面找出离开地狱的道路。

古尔丁有个计划。

火焰。

因为她发现,随着时间推移,不仅女工们开始陷入无可抑制的癫狂与渴求,那些押送药物的来往频率也越来越高——某一天,她甚至听有个刚‘干完活’的女工说,多数守卫竟然被调到了工厂的东面。

他们不再守着她们。

而是守那片药圃。

‘看来,能否成功养活毒药,比看住我们重要些…’

古尔丁的计划简单极了。

罗兰最熟悉的那一种计划。

‘我们趁着守卫换班的间隙,利用这双靴子穿过墙壁。用火焰点燃药圃,再从外面打开门。’

救珍贵的毒药。

还是抓捕这些疯了一样四散逃命的女工。

‘我不能保证所有人活下去,甚至无法保证大多数人活。只有一个机会,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古尔丁很清楚。

随着时间推移,这些女孩们将会变得更加疲颓虚弱。

到了整天瘫软在机器旁渴求‘午餐’的地步,到了连她自己都要把脸抓得血肉模糊的时候。

就再也不可能活了。

‘这是唯一的机会。’

她说。

那么…

谁来牺牲?

女工们面面相觑。

一件都清楚的事:穿上这双华丽的金靴,就必然要失去一只脚。同时,还要承担起焚烧的责任——倘若被守卫逮住,下场绝对要比死亡还凄惨。

真到了逃跑时,谁会帮助一个瘸了腿的人?

由谁来牺牲?

显而易见。

吉姆·沃克先生有一只木脚。

孩子不会眼睁睁任母亲步入地狱,母亲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由他来穿,最合理,也最能安所有人的心。

更何况。

吉姆·沃克并不知道什么是‘代价’。

“…我的好母亲给了我攒好的油囊和火柴,”男人眼神森冷:“她要我承诺一定会做到答应的事,却绝口不提使用金靴后的代价——”

不仅如此。

在给吉姆·沃克穿上金靴前,她当众对金靴下达了命令:

到工厂东面的药圃去。

并强迫吉姆·沃克,强迫金靴的使用者重复这句话。

无数遍。

直到金靴启动,他彻底消失为止。

“…十五遍。”

“什么?”

“她让我重复了十五遍。”

吉姆·沃克失笑。

“真是好母亲,对不对?您知道吗,任何人都能穿上金靴——为什么非要是我?那些围绕她的、最支持她的女工们为什么不能做出牺牲?为什么非要是我?为什么?!”

他越说越激动,颈侧绷起一根根青筋。

“既然穿靴子的人会当众重复命令——有这重保险在,牺牲的人,为什么非要是我。先生,您能给我答案吗?”

罗兰反问:“可你依然幸存了。”

“…那是因为她们不够了解这神奇又可怖的造物。”

吉姆·沃克讥笑:“当我穿上它,就有个声音在脑袋里讲话了。它问——你要去哪?”

“您知道吗?我当时害怕的要命。我几乎下意识回忆起抵达伦敦后的画面,我曾和母亲路过的那些街巷——而记忆最深的…”

“花街。”仙德尔说。

“您正确,小姐。的确是花街——我对这又低级又高级的地方格外好奇,正因此,母亲还痛骂了我一顿…这让我记忆犹新。”

于是。

十年前。

下意识使用了金靴的男孩,就以一只脚的代价。

一个人孤零零地摔在花街的大雪里。

故事停在此处。

吉姆·沃克深吸了口气。

“我恨她,恨她们以我无知懵懂,隐瞒了——您知道吗?如果不是我偷听,甚至都不清楚‘代价’是什么。哪怕当天夜里,我认真问过她。”

“我问:‘穿上这双靴子,我要付出什么呢,妈妈?’”

“您知道她的回答是什么?”

“‘什么代价都没有,我们会成功逃出去…你会按我说的做,对吗?劳埃德’——她隐瞒了我要付出的!一旦我丢了脚,在那场混乱中会是什么下场?!”

吉姆·沃克丢了一只脚。

他早清楚母亲隐瞒了什么。

但他依然愿意听她的话,穿上那双金靴。

只不过。

他不会再启动它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