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0章 Ch779 天堂
第780章 ch.779 天堂
这片无法区域的‘街’,似乎所有屋子都是统一制式。
屋里没什么家具。
一张床,一张用来摆蜡烛的、脱了色的桌子——上面铺着旧报纸,标题是:帝国如骄阳。
当他们进了屋,关上门。
玛丽立刻大哭起来。
就像触动了什么开关。
“求您救救我吧!大人!求您救救我!!”
她膝盖一软,要强迫罗兰的裤脚与皮鞋吃下那些泪水,滚圆的肚子撞在泥地上,死死拉着他的脚踝。
没什么值得意外的。
就像‘现在的年轻人真年轻’——她的苦难已经写在脸上和身上了。
“发生了什么,安德森夫人。”
罗兰轻声问道。
虽然此前同样贫穷,可至少在佛里特还有间相对‘体面’的屋子。
有孩子,有丈夫,不至于落到这满是罪犯的无法之地来。
“…他,他疯了。”
尤兰达配合哈莉妲,默默将抽泣的女人扶起来。搀她胳膊时,那把瘦骨头几乎吓了哈莉妲一哆嗦。
哪怕肚子鼓了起来,仍像羽毛一样轻。
“疯了”
“疯了!疯了!我可怜的丈夫!他…他卖了房子!把我的孩子全都卖给了…卖给了…”女人结结巴巴:“赌钱赌没了自己的血肉…”
她抹了把眼泪,被打湿的发丝黏在干瘪的脸上,显出种异样的妩媚与诱惑。
“他把房子卖了。”
“是,是的。”
“把你们的孩子也卖了。”
“…是。”
“也把你卖到了这儿,对吗”
玛丽有些难堪,红着眼,舔了舔嘴唇:“…我无处可去了,小先生。没有人会收留我这样的女人…”
她温柔抚摸小腹。
隆起的地方,是她和丈夫最后的希望。
未出生的孩子。
母亲。
可怜的命运。
怜悯像气球一样膨胀。
“我该怎么帮你呢,女士。”
女士。
这称呼让玛丽安德森脸上浮现出一片异样红晕。她榨出最后的水分,抬手时牵动裙摆,让人瞧见短袜:“看在孩子的份上,在我们认识的份上…”
要什么呢
她没能说出来。
因为伴随着萝丝的咒骂,她双目有一瞬的恍然。
接着。
就难以自制地抖了起来。
抽搐。
紧绷。
她的口腔变得干燥,渴望水分,怎么样的姿势都不自在。
“女士”
哈莉妲小声叫她。
玛丽安德森仿佛着了魔,急匆匆推开哈莉妲,弯着腰掀开枕头,抓起那遍布咬痕的烟嘴与烟斗,草草拧了几下。
枕头下还有半块用白油纸裹着的药砖。
“女士”
她脑中轰鸣作响,听不见任何呼唤。
她嗅着即将到来的芬芳,仿佛迫不及待流出涎液的鬣狗。
很快。
瞬间的气流吹亮火星,仿佛让她听见了成群结队的天使在歌唱。
她终于放松了。
一些孩子在她周围跑来跑去。
阳光,湿润青草的气味。
热餐包的香气。
丈夫的呼唤。
钟声与笑声。
她瘫痪在床上,把膨胀的肚皮斜压着,脑袋和身体呈现诡异的角度,仿佛一具折断脖子的尸体。
“我染了病,柯林斯。我,我没有办法,我得让我的孩子活下来…”
她的双眼再也不聚焦,茫然地扫视着房间里模糊的轮廓们。
又忽然笑了起来。
“我要个放大镜…放大镜…太阳…我没有窗户…我有…我有袜子…”
她全身的肌肉都松弛了。
像一滩肉泥,流淌,蜿蜒过城市里的每一条下水道。
罗兰的声音更轻更柔,哪怕听力受损的也能觉出其中的怜悯与哀伤:“我该怎么帮你呢,女士。你需要治病,是不是比起钱,你更想要它们。”
“你看起来很痛苦。”
她笑着说着胡话,借助活着的血肉邀请死亡。
“这东西要多少钱”
罗兰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用不了几个,你要干什么”萝丝脸色难看。
她最烦这让人变成怪物的玩意了。
“去买一小块吧。”
“现在”
罗兰唔了一声,从兜里摸出几枚硬币,凑成十镑。
“这点钱可就不止‘一小块’了。”
“那就再买四把椅子,一只喇叭,请个会唱歌的来。”
萝丝撇撇嘴,没再追问。
推门离开。
没用三五分钟,她就一脸不快地拎着三只简易小凳,以及一包用细绳拴好的油纸块。
凳子给她们坐。
萝丝喜欢坐在桌子上。
“喏。”
细绳拴着的,闻起来就像一块凝固后放了两三百年的陈尿。
罗兰搬着小凳子坐到床头。
像个服侍人的药匠,填好递了过去。
“免你痛苦,女士。”
蜜味的声音吹进女人的耳朵里。
她艰难移着眼球,像个血肉在南区,神志却远在印度的痴傻疯人一样慢吞吞咧开嘴。
火焰簇生。
很快…
迷雾滚动。
就像婴儿天生知道怎么饮下母亲那两包存了数月的热泪。
玛丽也一样。
她感觉到热了。
松弛的肌肉开始紧绷,心脏高扬起两条胳膊,一下又一下地重重砸着血管织成的鼓皮。
咚。
咚咚。
“你像一朵火焰。”
声音自遥远处而来。
是…
对极了。
我是一团火。
她从血肉中跳出来,从鼻孔和眼球与眼眶的缝隙中流出来,点燃了床铺,稻草和一切能够被焚烧的物质——她在人们的尖叫与恐惧中放纵,让他们流着泪哀嚎、臣服…
心脏轻压。
烛火旺盛。
我…
是一团火。
她飘了起来。
她看见了一条巷子。
看见了鬼鬼祟祟的自己,被她卖掉的孩子,流血死去的丈夫的尸体,一个男人,又一个男人。
她看见了他们搂着的自己,看见了一些烟雾、夸张的笑容和诡计。
轻压。
起雾。
我…
我是…
什么
“你是火。”
我要去猎熊。
玛丽决定。
她要烧死熊,飞鸟,天空火大地上一切生物。她无所畏惧,血肉紧缩成一枚枚肉眼难以察觉的细小颗粒,随着上升的气流吹得到处都是。
她扩散着,烧到那些连名字都晦涩的国家,用温度差遣人类的冠冕。
“棒极了。”
很轻的声音夸奖。
她感觉不到肢体,头脑,或者‘自己’。她开始质疑自己的存在,或者,从一开始,她的宿命就是成为一团火,毁灭整个世界的火焰。
她快乐,狂热,在混沌时分割白与黑色,甚至能到苍穹最深处化作骄阳。
她的野心逐日膨胀,随着那一斗又一斗的香膏越来越胀…
没有人能阻止她了。
‘我要到天堂去烧死那些比我更快乐的。’
她咆哮。
是的。
声音同意。
你该去。
快去吧。
夜幕降临前。
玛丽安德森提前离开,这经常光顾药铺的女士,到天堂完成她神圣的使命去了。
可是啊。
她身负大罪孽,是去不了天堂的。
除非。
除非她不信圣十字,那么,就不必受天堂地狱的折磨。
她可以化作怨灵,潜入梦境,支使有能耐的,把她的尸体运那香膏扎根的土地上,埋进最肥沃的泥土里。
然后。
让每一簇点燃时的快乐,都掺杂着她痛苦的哀嚎。
去你妈的。
她这样对所有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