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再战沙苑(三)
第290章再战沙苑(三)“嘭!”的一阵巨响,整个沙苑似乎都震颤起来。
无数飞雪烟尘,在这一刻突然就遮天蔽日,滚滚而起。
烟尘中鬼叫连连,张从善飞马冲出,鱼鳞甲带着血魔一般的光泽与水润,去势太快,导致身后尘土跟着他的马蹄,拉出来一条长龙,噼啪向前。
随即,无数骑士冲破昏茫,一条条血红马槊直直向前,大呼小叫。
数千骑狠狠对撞,不知有多少杆马槊在里间来往。密密麻麻坠马的尸身,只是被踏碎在泥泞当中,让泥潭散发出诡异的紫黑色。
交战的浅溪两岸,两方骑卒的人马尸体堆积如山。层层叠叠,星星点点铺陈沙苑,什么死状都有,五花八门的兵甲到处都是,发疯的战马狂奔尖叫。辕门内辕门外,也全是残骸伤号。
那侍卫司马军都头,赵服从天水带来的家臣,跟随李皇帝征战同州、金商、首阳山、晋城、洛阳的欧阳剑,已经拄着刀,保持着坐姿,低头战死马背之上,任凭坐骑几个飞踏,将长发飞舞的他驮回辕门。
赵服大败!
从马直冒死突营,在大营北面引发一场骑兵乱战。近六千人马皆贯累甲的重骑蛮横冲击之下,轻重混成的赵服部只接战了七个回合,就损失过半,余者多数也体力耗尽,马不听使唤。
而张从善、孽烈鸡、李君庆、李嗣勋这些坐在马上如同一座小山的牲口,居然还有余力冲杀!所过无不摧破,赵服部只能顽强招架,然后被冲乱,被击破!
赵服麾下最后一个都头欧阳剑试图组织反击掩护败军退回大营之际,当即战死。
从马直在张从善、孽烈鸡的率领下,转眼就不知掀翻了多少唐骑,直冲到辕门左近,一路过来,都是血肉开路!
赵服部已经失却战斗能力,要不就拨马“走也!”,要不就挺身折返红着眼睛叫着要拉垫背的。
辕门外,就只看见从马直四下绞杀败军。不知多少下马请降的唐骑,同样被砍成一堆!
还有些被赶到了附近一个小湖泊。披甲的唐骑拼命卸兵甲,抱着马脖子想蹚出生天。从马直张弓乱射,几乎像射鸡儿子,更不知多少人,在水里咕嘟着血汤沉入湖底。
帝国再临以来,李圣人东征西讨,骑兵会战还从未损失得如此之重过。五千余骑,其中还有侍卫马军司的两个精锐都,死伤大半,有命被俘的四百余,能撤回大营的,不过寥寥千余。
虽然没兵败如山倒,丢盔卸甲只顾逃命,模样依然完整坚韧,却只是争先恐后朝辕门挤,不管将校怎么呼喊喝骂。
寨墙上头,满满当当的守军看着外头惊心动魄的厮杀。喊叫声,放箭声,马踏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民夫们两股战战,军兵只是一声不吭在那披甲持兵调弓上箭,一车一车的箭札送上来,立刻就被一脚掀翻,你一把我一把的抢走。
大队斧手、陌刀手密密匝匝的站在辕门、围墙内,一边接应自家败军,一边随时准备肉搏可能突入大营的从马直。
“觑仔细些!晋狗勇悍,突营不是耍戏!只要到了门前,就给俺不要钱的攒射!大刀片子乱砍!”一帮军官走来走去,大声鼓噪。
“吼吼吼!”就听见一阵大吼,还有马蹄如雷的响动声,大队从马直已经向辕门聚集。张从善已经一马当先,投出飞矛从寨墙上插死一名守军栽倒出来之余,就冲到了近前!
“关门!关门!”军官们跺脚大喊:“没进来的,顾不上了!”
“入你娘的!”涌在辕门口的剩下百余骑没得办法,只得掉头朝野外逃走,或是呐喊着又迎向从马直,为其他人,争取一点时间!
张从善马槊在手,一个豹子骑士迎面冲来。
张从善赤黄的眼睛早已彻底变红,劈手一杆就挑在那豹子骑士天灵上,套着铁盔的头颅霎时整个就瘪了,谁个知道,里头脑袋给打成了什么样!
张从善出手如电抽过对方马槊,任那骑士被铁蹄掀翻,荡为齑粉,扬手飞出槊锋。
天晓得他多大气力。另一个迎上来的唐骑脖子上的连甲就跟纸糊的无异,热气腾腾的血一飙被飞了个对穿。
那圣唐骑士喉咙举着马槊,身姿犹自端端沉裆夹马,单手执缰,目视前方。胯下坐骑忠诚尊奉着已经殉国的主人生前动作,撞向从马直,张从善钢刀下去,马头都被削去半个!
马血喷了张从善一身。
战马尸体甩起,迫得张从善不得不绕路,血眼大骂:“这些此辈,真当自己不会死?勇气可嘉,但…………有用?别打了吧!俺代李大帅作保,从此拿你们当自家人看待!”
“听得老子想笑!”有人提气扬声:“输这么一阵,输了就输了!也就我军精锐马军不在此,换得刘仙缘、武熊在,龙捷之师在,让你知道刀是铁打的!有本事,就在沙苑和俺们拼到底!至于欠的人命,自有俺圣人提兵去讨!有那么一天,且等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张从善悠闲地甩甩头,只是笑道:“球娘的!圣人和大帅也是半对父子一场了,好好亲热了这么久,不知怎么突然有这么大仇恨!把俺们弄来切磋…………干脆你们回师杀了圣人,结束纷争也罢!俺们两军又没仇!”
“哈哈!你怎不杀李克用!杀了独眼龙,开门迎圣人,俺们一起当禁军,狠狠吃他李皇帝的赏赐!守着一个独眼龙,能有多大出息?便是当节度,李皇帝地盘大得多啊!”
“嗖!”的破空声响亮,却是赵服对着张从善投出半截断矛,射中张从善身后一人,大吼道:“撤!”
混战中,两方已经到了辕门口百步。
四下响起一片弓弦响动的声音,接着就是蝗虫般的箭簇不分敌我扑射。
赵服一闪身,扔了马槊,一个钩镫藏在了马腹下面!
辕门内,从前到后的长长通道上,黑压压的挤满了甲士,手杵包铁矩盾和长柄大刀、斧头,一双双眼睛盯着门外。
张从善奋力一勒,坐骑原地几个打兜掉头冲出。
在他身后,数千血红骑士看到此等情景,脸色一变,发出惊呼怒吼,就黑压压的顿步退后。有的人在那叫:“走!走!沙苑大营跟他老母的井陉关、石岭关一样紧,突不成!”
话音落地,张从善就看见涌在辕门左近的大队步兵,纷纷后倾,将手中矛头,遮天蔽日的投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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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服啊赵服,且看你这对头能硬到几时,今生又是个什么下场!
几乎瞬间,张从善就做出了判断——突营失败。
屡试不爽的一招,未能得逞!
历史上李克用、李存勖父子把突营这一招玩得非常溜。
汴军围太原,李克用的精锐骑兵不定时突营,汴人又没有拿得出手的骑兵迎战,被搞得欲死欲活,士气大挫,最终解围而去。潞州之围也是获救于李亚子雾中突营。柏乡之战还出现过朱温的白马军骑卒,被李嗣源百骑突阵,两个胳膊底下夹着两个骑将返货的爆笑案例。
幸甚,李皇帝防住了。
今日若是赵服所部骑士也是汴军那个表现,沙苑大营已大乱矣。
见从马直行动失败,在另外几个方向佯攻打配合的铁林诸军也发出号令,撤!
甲叶声响动,一群沙陀、奚人、突厥、回鹘、女真、契丹将领围到了一起,投出各色各样的目光。无奈,冷淡,不屑,恼火,愤懑。看着李君庆、李嗣勋、张从善几个:“如今怎办?”
“怎办?”张从善眼珠子一翻,挠挠脖子笑道:“他俩是沙陀,我是突厥。他俩军使,我是指挥。还不是他俩说了算!不过看王师,难办…………杀散了赵服这一阵,圣人肯定还会给他补充骑卒,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不能闪电突入,拿命和箭簇、阵列钢刀拼,确是傻事,那不叫打仗!……从马直多金贵,不是这么消耗的。原野会战,俺们一个能杀他们十几个!回头再收拾他们就是,急什么!大帅不也说了,这次就是努力一把,不成也不勉强,保存实力为上。”
“要不休息一天,抽空再试试?”一个突厥将领提议道。
“试个屁!”本来还有点犹豫的李君庆顿时手一摆:“等俺们歇好了,圣人支援也到了。也是入他娘的干耗着。打打打!打个鸡的扒…………老子最烦的就是拔营攻城………回去!俺们擅长打野,回去找大帅,看看把圣人骗出来,在通灵陂和他干,将他摧垮!”
张从善嘿嘿一笑:“别小瞧了李圣人,提兵打仗没啥高明之处,却也不犯蠢。要占他大捷,难!再说,何必为了李弘道那几个傻鸟博命!几百里路过来吃雪。真当俺们牲口使唤!不是这几个贼厮,俺们现在家里翘起大腿搂着女人睡大觉!”
“啧。”李嗣勋叹息一声,指着沙苑大营:“圣人,枭雄啊…………真不知大帅哪根筋抽疯…………与他作对…………左不过一个四镇节度使,跟俺充什么朱全忠!俺看,还得谈………大帅要识趣,兴许还能保着那个鸟节度的司空。若是还做大梦,那叫不知进退,不配在这乱世生存,也愧称豪杰,俺们自收拾了他!”
诸将一阵哄笑。
他们这些从马直是李克用亲军,向来是飞扬跋扈惯了的。不要说只是背后议论李克用,就算当面鼓眼睛抬杠,李克用也未必敢真个怎样。铁林军的安元信打了败仗,兵一扔去成德度了几个月的假,回来李克用不也多话没说一句就给官复原职。这年头,大小军头都大差不差吧,包括圣人在内,只要你不明着造反,我就认为你是忠诚的。
“走!”李嗣勋不再废话,唿哨一声,提马就走。身边甲士滚滚,也都恨不得早点离开沙苑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