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商人和信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马车外，肥胖的商人惊恐地喊道，他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身前的车夫不让他动弹，就像要将车夫当做自己的人肉盾牌一样。
他的面前，修普和奥菲蒂丝正一步步靠近他。
修普和奥菲蒂丝有些莫名其妙，他们不过就是有些事情要问一下商人，有必要这么害怕吗，而且他们还没问呢。
难不成商人已经知道他们要问什么了？
商人接下来的话语打消了这短暂的困惑，他伸出手指指向一人，喊道：“你是什么怪物，别靠近我！”
顺着商人的视线，两人的目光落到了修普身上。
修普的胸口，那件用来隔绝热量的胸甲向内部凹陷下去，凹陷正中央是一个圆满无缺的小洞，赤红的火舌不时从此处喷出。
“你这怪物是怎么回事，你的胸口又是怎么回事？明明被大半截枪刺入了胸口，为什么一副没事的样子！”
商人慌乱地说着，将脑子里所想的也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红头发的女人，别让你旁边的怪物靠近我。他不是你的情郎，他已经被人杀了，他已经死了！”
毫无疑问，商人看到了修普被长枪刺入胸口的一幕。那种情况一般来说的确是活不下来的，就算活了下来，也不该像现在的修普一样精神，而且除了胸甲的洞以外一点伤都没有。
而且，这名商人显然是不相信火焰之神流言那一派的人。
不过那倒不完全是商人的问题。
在从镇长那接到委托后，修普在镇上没少走动，只是出于习惯和观念，以及对于镇民们对自己那过于热情的目光的不适，修普将自己身上多数能被辨别出来的特征都掩盖了起来。
用斗篷和兜帽遮掩身姿面目，剑鞘上灰毫取了下来，在离开镇上前装备着随处可见的护甲短刀而不是月神教制式的护具，甚至减少和诺雅一起出行的次数、让比十方负责对诺雅的长期保护。在绝大部分镇民眼里，修普就好像突然离开了黑丘一样。
而被称为鲁格斯的珠宝商人是个只相信自己双眼所见过的事物的人。
穿着得体的贵人贵族往往有财力购买珠宝，而那些趁城中空虚，这种人是没有足够财力的。
尽管祖上的珠宝生意在他的手中已经变得越来越难做，但他觉得这只是一时的不顺，依旧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看法。
碌碌无为的平民和缺乏礼仪的佣兵入不得他的法眼，但那些能够出现在街头巷尾的谈论中的人物他一定会去看一看。
当鲁格斯听说屠夫卢汉回到黑丘时他亲自去拜访过对方，当勇者小队来到镇上时他跟在警卫队后面去到了广场，当骑士团、城卫队、海龙会甚至那名大名鼎鼎的大法师到来后他都想办法远远地见上了一面。
而那名传言被火焰之神眷顾的男人鲁格斯却从来没有见到过。
白天遍寻踪迹毫无所获，晚上灰毫酒馆又因为接待了大法师阁下和后面入住的骑士团而停止了夜晚的营业。鲁格斯可不想冒犯这些大人物。
而当他在街上陆续见到了传言中的黑发小女孩，跟在小女孩身边的大鸟，以及他上次雇佣的红发冒险者后，还没见到那位敢于在恶魔和火焰之神之间脚踏两条船的男人，鲁格斯就确信这个男人是不存在的。
多半和流言中的恶魔大君一样是过分夸大的产物。
说不定根本没这个人，是那些突然冒出来对勇者大人不怀好意的家伙为了诋毁勇者名声而编出来的。这样想着，鲁格斯再一次固执己见地遵守着自己的原则。
所以当他见到黑发小女孩、奇异大鸟和红发冒险者身边的男子时，固执的鲁格斯完全没把他往传言中的人物去联想。
即使是现在，鲁格斯也没有把脑子转过来。
“哈～啊。”奥菲蒂丝大大地叹了口气。
“嗨～呀。”修普有点难堪地捂住下巴。
修普：“毕竟是雇主啊。”
奥菲蒂丝：“说的也是。”
“你去吧。”修普说道。
说完，修普转身离去，只剩下奥菲蒂丝一个人走向马车。
看到修普离去，商人才颤巍巍地从颤抖的车夫身后走出来，他看向奥菲蒂丝，问道：“你情郎，没没没没没没死？”
“第一，他不是我情郎。”奥菲蒂丝将缺口阔剑挂回背上，有些不悦。
然后她想起了法鲁叔叔跟她说过的话：“第二，他没死。没那么快死。”
奥菲蒂丝来到商人面前停下脚步：“鲁格斯先生，我们得谈谈。”
“谈谈！？”鲁格斯吓了一跳，说道：“冒险者小姐，你打算和那些佣兵一样‘谈谈’吗？”
奥菲蒂丝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不，那太没品了。不过先生你也看到了吧，这个地方已经不是刚刚的平原了，而现在护卫的力量剩下不到四分之一，护卫的东西也只剩下你身后那一辆马车。损失惨重对吧。”
奥菲蒂丝斟酌着话语，她还未能完全从战斗的余韵中脱离出来。
“现在能算得上的护卫力量只剩下我和那边的一人一鸟，如果再发生点什么事...”
鲁格斯看到奥菲蒂丝这样绕着圈子地说话，应激地抖了一下，他在心中暗骂着那位向他承诺会有镇上最厉害的几位冒险者参与护卫的镇长，慢慢地朝后退去，说道：“你们想要什么？”
奥菲蒂丝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商人这么好说话，虽然有些诧异，但她还是接着说道：“那就直说了吧，卡门那老东西应该有交给你什么东西吧。”
“不行！”听到对方的话语，鲁格斯紧张的声音突然抬高，他坚决的话语回荡在平原上：“那个东西绝对不能交给你们！”
奥菲蒂丝双眼一眯：“哦～那个东西啊。”
鲁格斯一愣，赶忙说道：“不不不，什么东西，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奥菲蒂丝突然想起了修普诺斯。
“他乱了。”脑海中的修普诺斯说道。
不用你说，奥菲蒂丝立刻在脑海中反驳道。
她笑眯眯小步快速靠近，鲁格斯则慌张地向后倒走，却因为不看身后路被地上的石头绊倒，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鲁格斯慌张地四处张望，想要找到车夫挡在自己面前，却发现车夫似乎驾着马车早就躲远了。
“奥菲蒂丝小姐，我们有话可以好好说，没必要动手动脚的。”
“我像是要对你动手脚的样子吗？”
“不不不，一点都不像。”
奥菲蒂丝来到商人身前，她两手一拍，漆黑的铁刺从腕甲处露出点点寒芒：“那我们谈谈？”
“谈，都可以谈的。”鲁格斯说道：“我可以把那份文件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不要告诉公会文件上的问题。”
文件？公会？奥菲蒂丝心里暗道不对，但却暂时想不明白究竟什么不对。
“不对。”夜幕下，篝火旁，修普看到奥菲蒂丝手中拿着的厚信封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为什么又是信封？”
铃林琳：“诶诶诶，什么信封？”
说完，铃林琳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站起身来往马车那边跑去。
修普：“你确定亚瑟镇长交给他的就是这里面的文件？你用什么方法让他交出来的？”
奥菲蒂丝双手连续摆出几个架势，那根漆黑细长的铁刺在她的双手之间灵活地转动着：“稍微威胁了一下，用这个。”
修普想，难怪那个商人扎营的时候一定要和我们保持着一定距离，原来是这样啊。
那我为什么不自己去。让你一个人去不就是为了不吓到对方吗！
虽然修普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他想对奥菲蒂丝说的都已经摆在了自己的脸上。
奥菲蒂丝一手叉腰，另一只手轻轻一收，那条铁刺立刻“滑”进了她的臂甲内侧。
修普感觉那和大卫教他的技俩有点像，但奥菲蒂丝明显比他熟练多了。
“我承认我是有些私心了。如果不是那个胖子说错话，我也不会这样了。而且他之前也把我的信息泄露出去，这次只是收点小小的利息了。”
修普皱了皱眉，他只知道商人和奥菲蒂丝是互相认识的，但没想到两人的关系并不算好。
“修普，我觉得奥菲蒂丝姐姐也不是故意的…”诺雅弱弱地说，她似乎把修普的表情理解成了不满。修普能感受到恶魔少女希望两人好好相处的情绪。
不，按刚刚的说法，她明显是故意的吧。修普想。
“如果是这种结果的话，那我不如一起去，说不定威吓的效果…”修普看向诺雅，然后又看向奥菲蒂丝，“…奥菲蒂丝，姐姐？”
奥菲蒂丝若无其事地撇过头，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修普想，这可是恶魔啊，人家的青春期估计就比你一辈子长了，你居然还能厚着脸皮让她叫你姐姐？
算了，这不要紧。
修普看向手中的牛皮纸做的信封，最外边用绳子绑住打结，信封开口还有火漆印封了起来。
修普并不想惹麻烦，所以他并不打算粗暴地破坏火漆印打开信封。
毕竟，只要收信人不知道，那么这封信就没有被人看过。
火漆印是物证，万一出了什么事，物证也很难影响到他和诺雅。
至于人证...
等下再去威胁商人大叔一下吧。
借着篝火的光芒，三人聚在一起，看着修普一点一点小心地将信封上的封口蜡取下。
当看到一整块蜡印被完整地取下来时，对这个信封背后的意义一无所知的诺雅长吁了一口气。
不，也许她知道。修普想。毕竟诺雅是恶魔女孩，一个货真价实的恶魔。
取出信件，第一个危险的秘密即将揭开。
但当知情的两人看清楚信件上的内容时却有些傻眼了。
“以黑丘镇镇议会的名义保证，鲁格斯一行运输货物满载四驾马车。一无虚报，二无隐瞒。署名：黑丘镇镇议会副镇长…”诺雅借着火光将信上最后几个字一个个念了出来。
但对于他们来说，这封信根本毫无意义。
因为信件上只提到了珠宝和佣兵。任谁来看都只是一篇很普通的雇佣协议。
以镇议会的信用为保证，记载了此次商队运输的携带物品和随行雇佣人员。
甚至连装了几辆车的珠宝都记录错了。
现在车都毁了，什么珠宝都没了，更加无法确认了。
而剩下的文件则是各种保证书、鉴定书以及通行文书。
镇议会的信用就这？甚至署名的还是副镇长。修普可是一直把亚瑟镇长当成一只老狐狸的，怎么可能就这…
嗯？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修普脑子里。他其实并不需要去关心商人、珠宝、佣兵之间的问题。
老实说，在已经雇佣佣兵的情况下还雇佣一批冒险者护卫有些多此一举，但一想到这群佣兵只是些乌合之众又会觉得很有必要。这种情况，反而雇佣佣兵这件事就变得意义不明起来
假如把商人、佣兵，当作必须上路的人。
那么不管前有没有冒险者会接受委托护送，恐怕镇长都会派出这支队伍。
而对冒险者，镇长恐怕另有目的。
那个目的是对所有接受了委托的冒险者吗，还是只是针对我们。修普想。
甚至，如果卢汉塔顿还活着，那修普一行可能都不是第一选择，毕竟猎魔人不会袭击猎魔人。
应该不会的。
至于镇长到底想要冒险者干什么...
修普转过头去，刚好看到奥菲蒂丝刚刚舒展开来的眉头又紧皱眉起来。
是我更快。修普不由得高兴地哼哼两声。
“那个老东西在干扰我们，他想要我们看那个。”
修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那个，镇长委托修普一行人上交给扬波城公会的文件。
装在两个信封里，一人一封。
那是镇长将他们置于危险之中，又希望他们去看的东西。
不管镇长在佣兵、商人和袭击者之间耍的是什么把戏，那都只是别人之间的事。
而对于修普一行人，只要对此产生了疑惑，必然会去找出答案。
第一个答案是错误的，但会给修普等人提供一个思路——信封里的东西可能是某个问题的答案，不过修普现在更想知道那个问题是什么。
修普从鞍袋取出信封。
镇长交给他们的信封要比商人手上的要薄，而且只用了牛皮绳捆绑，没有火漆在封口处。
坐回篝火旁，保险起见，修普决定先问问奥菲蒂丝：“你家长和亚瑟镇长关系很好吗？”
奥菲蒂丝莫名其妙地撇了修普一眼：“是啊，我爸妈和老东西的关系好到恨不得杀了对方。”
“我认真地在问。”
“我认真地在答。”
奥菲蒂丝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总之老东西应该不会特意来害我们，他自己现在孤家寡人的经不起我爸妈的报复。而且，如果他想报复，那么法鲁叔叔会是个更好的选择”
“这可打消不了我的疑惑。”
奥菲蒂丝沉默了。
篝火下，修普看着奥菲蒂丝的眼睛。
无边的黑暗围绕在他们身边，微弱的火光在她的眼眸中飘动。
这时诺雅坐到修普身边，无意识地靠坐在修普的腿上。
她刚刚打了个盹，没听到后面的话，不过现在的气氛让她想起了前几个晚上奥菲蒂丝在大厅角落塑造出来的氛围。
诺雅问道：“奥菲蒂丝姐姐，今天又要讲故事吗？您好几天没有给我讲故事了。”
奥菲蒂丝：“不。这不是睡前故事。”
修普：“你不想说也没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修普：？
不是，奥菲蒂丝什么时候给诺雅讲睡前故事了。
修普想起来了，在镇上最后的这段日子里，诺雅每天晚上都是在酒馆大厅里和祖丽玩到比较晚才回到房间里睡觉。而隔壁房间的奥菲蒂丝也是在这之后才回到房间的。
不是，你们在酒馆大厅里讲睡前故事？虽然离法鲁先生恢复营业是还有一段时间，但当时还有那些骑士教徒在吧。
算了，这也不要紧。
“打开吗？”修普问。
“算了。虽然老东西不会报复我们，但这信封里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妈说了，老东西最喜欢放个陷阱标上标识让人自己主动踩上去，这样他就可以一脸无辜地侵害对方的权益了。”
虽然修普并没有弄清奥菲蒂丝的妈妈到底在说什么东西，但两人之间总归是达成共识了。
修普决定将信封放回去。
诺雅在他腿上昏昏欲睡。他将信封交给奥菲蒂丝，示意对方将这玩意收起来。
就在奥菲蒂丝接过信件的时候，如同夏日里吹来的微风一般，一个清爽的女声打破了夜幕下的宁静。
铃林琳从马车那边高举着一个牛皮信封跑过来：“镇长先生在出发前交给了我一封信。他说委托过程中如果有什么疑惑的话就打开来看吧。我现在就打开吧。”
修普和奥菲蒂丝同时大喊出声：“等一下！”
但是为时已晚，当话音刚刚出口，铃林琳的双手就已经落到了带有火漆印的信封封口上。
嘶啦一声。
牛皮信封被铃林琳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