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彷徨之影
赤红的液体如同凝胶一般从天而降，修普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就被压倒在地。断刃脱手而出，整个人被凝胶淹没。
赤红的液体没有一丝的空隙，修普很快就感到了呼吸不畅，他用力地向前拔动着流体，然而那油腻湿滑的流体永远如无形之物一般紧贴着他的肌肤滑过。
修普痛苦地挣扎着，透过半透明的赤红液体，他看到那个衣着华贵的男人就站在面前。
男人勾了勾手，修普的脑袋立刻从液体中挣脱出来。
男人优雅地说道：“这应该是我和‘您’初次见面吧，请让我先自我介绍吧。如您所见，我是一位恶魔，您可以称呼我的名字萨奇尔，也可以称呼我为不落岩之主、七门大君。”
萨奇尔微微笑道：“不过，现在不落岩已陨落，七门也已攻破，我还是更喜欢您能称呼我的名字。那么，我应该叫您什么呢，是凯，还是...”
修普从液体中探出头来，用力地咳嗽几下，没有吐出什么东西：“修普诺斯，叫我修普就行了。”
“修普诺斯，好名字。”萨奇尔点了点头。
修普看着眼前这个叫作萨奇尔的恶魔，内心心神不定。此时困住他的粘稠液体落下时，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陷阱，还是魔法？
他完全感觉不到萨奇尔有什么特别的，无论是和牧兽者还是和弗拉德相比，眼前的萨奇尔在外貌以外的地方完全没有特别的地方。
就像一个普通人。
就像一个普普通通一无是处的人，站在了最诡异最异常的舞台中间。
没有人会觉得这种人应该站在这里。
修普也一样。
但修普只知道一件事。
这个恶魔很强。
这个恶魔很可怕。
恐惧的情绪在修普内心蔓延，与此同时，另一股情绪也开始滋生。
“萨奇尔先生，我觉得让人以如此不雅的姿势对话是不尊重人的行为。”修普说道。
“你说得对。”萨奇尔再一次点了点头，他伸手一挥，压制着修普的粘液立刻消失地无影无踪，修普站起身来，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
修普双手一伸，两把匕首从斗篷上落入手中。
这是他在之前的委托里跟大卫学的把戏。既不属于脑海中特殊的记忆，也不属于这具身体的本能，是属于他自己的技术。
他围绕着萨奇尔开始绕圈行走。
但无论修普走到那个方位，即使萨奇尔根本都没有任何动作，萨奇尔都永远面对着他。
没有后背的恶魔吗？修普想。
“萨奇尔先生，请问专程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向您道歉的。”
“道歉？”
“弗拉德违反了我的命令擅自打扰了您，这是我的过错，请您接受我诚挚的道歉。”说着萨奇尔向修普鞠了一躬。
匕首出手，在接近萨奇尔身体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恶魔抬起头时，另一把匕首也落入修普手中。
“然后？”修普装作无事发生地说道。
“您真是个聪明人。”
“傻子也能看出来。”
修普停下了脚步，此时他背对着广场正中的水池，面对着来时的小路。
在刻意被避开的视界边缘，比十方蹑手蹑脚，不，蹑翅膀蹑爪子地靠近着萨奇尔。
很好，这个恶魔是有后背的。修普想道，并努力让自己不去思想一只爪子的比十方是怎么做到不跳起来的。
萨奇尔就好像没有注意到背后的比十方一样，继续说道：“我是来通知您的。马上，我就会接走您的‘妹妹’，无名的恶魔。”
“她叫诺雅诺斯。”
“那是‘您’取的名字，她有自己的真名。”
“诺雅知道吗？”
修普发觉突然感觉到有粘稠的液体在脸上流下。
他装作擦汗，提起了手臂。
匕首飞掷而出，依旧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这只是吸引注意的手段。
比十方站到了萨奇尔背后，烈火从口中向着恶魔喷出。
如同观看魔术一般，烈火在出现的一瞬间变成一小团的黑烟，比十方定在原地，突然消失。
比十方出现在修普身后，扑通一声掉入水池里。
它挣扎着从水中冒出头来，翅膀扒住水池边缘，骂道：“干你娘，怎么是水啊，干你娘！”
糟透了。修普在内心骂道。
萨奇尔彬彬有礼地问道：“这位客人请问您是？”
比十方从水池出来，听到萨奇尔在问它，赶紧站到修普身后：“别在意，别在意，我就一个小小的召唤兽。”
萨奇尔微微笑道：“修普先生，您看到了吧，您无法阻止我。”
修普冷笑：“呵，那你还要来找我干什么。”
“因为我是带有诚意地来向您道歉。”
不远处，一股巨大的魔力刺破了天空，缓解了沉重的气氛。
修普内心传来安心的感觉，但马上就消失了。
萨奇尔脸上第一次出现不悦，他抬起手打了个响指：“让我们换一个地方谈话吧。”
修普的眼睛再一次被血红色充满，但是这一次血红色很快就退去了，身上也没有压力袭来。
双眼一睁一闭，修普出现在麦田的边缘，黑丘镇的边界，血色结界旁。
萨奇尔并不打算对此做出任何解释，他说道：“弗拉德是我的手下，但他违背了我的命令，对您造成了不便。所以我携礼而来，希望您能接受我的好意。”
“我现在能让您平安无事地离开这个结界。”萨奇尔指向血红的结界，仿佛真的带了道歉的礼品。
“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当然，乐意为您解答。”
“我要带走诺雅。”修普斩钉截铁地说道。
“请恕我无法完成您的要求。”萨奇尔微笑道。
“你要诺雅做什么？”
“我只是希望她身上的力量能用在更好的人上，比如我。”
修普小心翼翼地向着萨奇尔走近一步，“这背后的事都是你策划的吗？”
“您可以这么认为。”
“诅咒也在你计划之中吗？”
“如果不是弗拉德，我还不想这么快暴露诅咒的事情呢。”
“大卢汉也是你的手下吗？”
“他不过是个蠢货，只需稍稍一挑拨，就能为我所用。”
“肖恩，也是个蠢货吗？”
“他和我签订过契约，我只是来收取应收的报酬。”
“这个镇子，是陷阱吗？”
萨奇尔的嘴角微微翘起，仿佛是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您不必在意这种细节，因为无论您带着她去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修普明白了，诺雅之前根本就没有逃脱萨奇尔的魔掌，是他故意将诺雅流放到这片地域的。
“为什么放过我？”
“因为您给了我新的灵感。”萨奇尔说道，“您知道吗，作为一名人类，您真的很特别呢。明明是光之女神的勇者，却是由恶魔召唤的。明明是异界之人，身上却有着月神的祝福。相比之下，执着于命运道标的我眼光是多么狭小。这让我看到您之后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您知道吗，正是这个大胆的想法让这里的人类多活了这么多时间。您拯救了这么多人的生命，您简直就是传说中的救世主啊。”
“所以，我也想，如果我能成为像您一样的存在该多好。所以我特意花了这么多的时间来准备，让这里的人类又见到这么多天的太阳。这都是拜您所赐。”
萨奇尔肆意地展露着他那充满恶意的笑容：“所以我认为您应该有获得救赎的机会，您应该得到活下去的机会。所以我为您还有那边那位灵兽先生都开通了能自由进去这个结界的通行证。”
修普继续前进着，一直到站在了萨奇尔的身前才停下，他对着眼前的恶魔发问：“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之前要做什么，你现在又要做什么，结界里的人又会怎么样？！”
萨奇尔没有任何的隐瞒，他肆无忌惮地对修普说道：“他们会作为血祭法阵的祭品。无论是人类还是魔兽，所有的生命都会成为我成为真神道路上的祭品。所有的伟力都将成为我新生的一部分。”
修普向着萨奇尔全力出手，然而恶魔只是轻轻地抬起手杖便将修普击倒在地，围绕在修普身边的黑色魔力一击即溃。
“救世主大人，如果您想要拯救这些人我也并不介意。实话告诉您，现在结界里的每一个生命都是我无比宝贵的财富，所以我是不会轻易杀死任何一个人的。在启动血祭法阵后，我会变得非常非常的虚弱，也许连十分之一的力量都使不出来。如果您想阻止我的话，您可以到时候再来。”
萨奇尔来到修普面前，强行使他站了起来，他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说道：“也许我真的会虚弱到被我精心挑选的祭品打倒在地。”
“但如果您想离开结界，我劝您不要浪费时间了。魔兽在血月的召唤下马上就要到了，那些猎魔人恐怕也已经知道了魔兽的位置，现在正在远离这里。真可惜，他们都有着上好的生命力，却识破我的计谋，没有进入结界的范围。”
“现在正是离开的最好时机，您会如何抉择呢？”
修普在半空中挣扎着，想要挣脱这无形的束缚，他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难道就不怕你的图谋会失败吗？”
萨奇尔将手杖移到身前，微微一鞠躬：“不必为我担心，我的图谋里本来就有这一步。在一切结束之前，在那个月神勇者以为已经结束了的时候，在他临死之前，让他作为悲剧的主角死去。”
“我将以恶魔大君的真身在他面前显露真容，在他以为的无法降临之时降临于无法降临之地，让他明白他所信仰的月神根本无法阻挡我来到这个世界。那名为凯的勇士究竟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不过可惜的是，他死在了通往真正祭坛的路上。没能看到他的表情实属遗憾。但，如果是‘同一人’的您，我想也能略微弥补一些吧。现在看来，的确没错。我很满足。”
说完了这一切，萨奇尔看了一眼天空中的血月，他笑着说：“时间差不多了，您也请好好考虑一下，我先走了。”
“不必为此事烦恼，您只是个在牌局最后一局时，在别人打出最后一张牌后，被迫加入进来的路人而已。牌局的好坏本就与您毫无关系，您能做的只有看着庄家计算最后的点数。若是真的要您为此付出代价也确实有些不公了。希望您能好好考虑一下，祝后会无期。”
萨奇尔的背后长出黑色的翅膀，他消失在修普的面前，朝着黑丘镇的中心飞去。
修普失去了无形的束缚，从半空跌倒在地，他半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全身上下冷汗直流。
比十方的声音突然传来，原来它也被萨奇尔带到了这里，只是刚刚一直没有出声而已。
“修普，你打算怎么办？”
修普没有回答，他看向比十方。
比十方慌张地说道：“啊，我肯定不会不讲义气的，诺雅我肯定会保，镇上的人我也尽力去保。”
它带着哭腔，一边朝着镇里跑一边喊道：“修普，如果你要跑了，以后如果遇到了一只名叫赏阳鸟的灵兽，记得告诉它，比十方永远爱它...”
啊啊啊。修普只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吵得不得了。比十方那家伙怎么回事，那个恶魔不是说了也给了它出入结界的力量吗，为什么它一副出不去的样子啊。
修普从地上站起身来，黑影站在结界的前面，只需向前踏出一步，就能从这血色的结界里出去。
模糊的头部现出真容，修普第一次看清了这道身影的全貌。
那是他自己。
更准确地说那是现在的他，修普诺斯，这个世界的刘心正。
“你呢，你的决定是什么。”修普诺斯的阴影问道。
修普终于搞清楚了，为什么他的脑子明明被灌入了那些战斗的知识却还对这些知识如同雾里探花，就像未曾了解过一样，为什么身体的本能动作幅度这么大，可他还只能像操作机器一样输入特定的条件才能做到。
“你和我的选择会是一样的吗。”凯的阴影说道。
“向前离开结界还是回头保护诺雅。”
“求生还是赴死。”
“你会做出我所希望的选择吗。”
修普诺斯的声音在修普诺斯的耳边回响。
死者的呓语考验着生者的意志。
从内心最深处，从灵魂最底端。
回答的人既不是月神勇者凯，也不是光之勇者修普。
刘心正的声音贯穿生死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