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章辽东潮起大浪飞
第669章辽东潮起大浪飞
陆府的建筑格局依旧保留着草原权贵的粗犷风格,未经太多改造,
连偏厅都显得格外宽敞。
屋内摆放的家具大小适中,
却与偌大的空间格格不入,在空旷的厅内显得有些局促,整体布局说不出的怪异。
巴雅尔在厅内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他向来认为,从一个人的行为习惯和家居布置中,往往能窥探出其性格特点。
眼前这奇特的装饰风格,让他暗自揣测,
那位声名远扬的阿日斯楞殿下,
必定不是个拘泥于小节之人,甚至可能对外物毫不在意,
否则怎会任由这不协调的布置存在。
想到此处,巴雅尔对即将到来的会面多了几分底气。
就在他思绪纷飞之时,
门口值守的陆府侍卫探进头来,语气沉稳:
“大人已经到了,出来迎接吧。”
巴雅尔闻言,立即停下脚步,加快步伐朝门口走去。
踏出房门,朦胧的月光与摇曳的烛火交织,
一个高大身影正大步走来,身旁还跟着两名全副武装的侍卫。
一人手持长刀,刀身寒光闪烁,
另一人背着弓弩,弓弦紧绷,透着一股肃杀。
隔着一段距离,巴雅尔便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的强大威压,
心中不禁泛起一丝不安,
不知这威压是源自对方的身份,
还是因为自己知晓对方的事迹而产生的错觉。
待来人走近,巴雅尔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一张年轻而平静的脸庞,十分英俊。
然而,这平静之下却仿佛蕴含着波涛汹涌。
巴雅尔呼吸一滞,莫名紧张起来,甚至生出几分自惭形秽之感。
他在心中暗暗惊叹,从未见过如此年轻却又气场强大之人,
就算是北元王庭的天保奴与地保奴,与之相比也逊色不少。
这种差距并非源于权势,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心念之差。
当他与对方平静的目光对视时,
竟感觉自己如同原始人,渺小而无所遁形。
“你在看什么?”
一道清冷声音突然响起,将巴雅尔拉回现实。
此时,来人已站在他面前,眼神中毫不掩饰地透露出居高临下的藐视。
巴雅尔心中一惊,连忙后退一步,恭敬地行了个明礼,躬身说道:
“巴雅尔拜见阿日斯楞殿下。”
陆云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迈步走进会客厅。
巴雅尔不敢怠慢,急忙跟了进去。
屋内,陆云逸在上首坐下,
指了指下首的椅子,示意巴雅尔就座,
“阿日斯楞这个名字,本官已经很久没用了。”陆云逸开口道。
巴雅尔抱了抱拳,说道:
“陆大人,虽说您已许久不用阿日斯楞这个名字,
但在草原上,您的传说依旧广为流传,在下对您也是敬佩已久。”
陆云逸闻言,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如鹰般盯着巴雅尔。
眼前这人三十多岁,脸上写满成熟稳重,
可说出的话却如此谄媚,让人不禁心生警惕。
“本官与白松部并无往来。”陆云逸语气冷淡。
“陆大人有所不知,”巴雅尔解释道,
“白松部原本在西边游牧,无奈北元王庭旧部抢占了我们的草场,
我们走投无路,才被迫迁移到东边这危险之地。”
捕鱼儿海对于草原人来说,
既是象征正统的圣地,也是充满危险的是非之地,
因为这里毗邻大明和女真,局势复杂。
“你是从那些溃败的北元军卒口中听闻本官名字的?”陆云逸问道。
“正是。”巴雅尔连忙回答。
陆云逸嗤笑一声:
“北元旧部抢占了你们的草场,按理说,你应该更恨本官才是。”
巴雅尔早料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他一脸诚恳地说:
“大人,实不相瞒,起初我们确实对您心怀怨恨。
但草原人向来崇拜强者,
您能大破北元王庭,这份能耐让我们部族上下都十分佩服。
迁至捕鱼儿海后,我们才发现,
大明朝廷不仅没有对我们赶尽杀绝,还与我们互通有无、开展互市。
如今的日子,比原来要好太多了。
渐渐地,我们对那些抢占草场的王庭残部也没那么怨恨了,
而部族里崇拜您的女子更是不在少数,
正是因为您和明军的所作所为,
我们部落才能过上安稳日子,吃上白菜和粮食。”
这番话虽然有几分真心,但听起来仍十分肉麻。
陆云逸皱着眉头听完,眼神古怪地看着巴雅尔,
他心中明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于是直接问道:
“说吧,找本官何事?”
被识破意图,巴雅尔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但他很快调整好情绪,说道:
“陆大人,辽东局势有变,
女真人想与白松部做生意,购买一些大明的铁器和日常所用。”
听到“辽东”二字,陆云逸眼神一凛,眼中闪过一抹凶光,周身威压逐渐弥漫开来:
“辽东明明一片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哪里乱了?”
巴雅尔抿了抿嘴唇,压低声音说:
“一直镇守辽东的延安侯前些日子离开了,
自他走后,女真人的物资供应就断了。
现在他们为了一口铁锅都能大打出手,
前些天还跑到白松部的地盘,企图劫掠,幸好被我们击退了。”
“一派胡言!”
陆云逸面无表情,语气冰冷,
“辽东是大明的辽东,女真是化外之民,
他们的物资短缺与辽东何干?
只要他们不招惹大明,辽东自然不会理会他们。”
话虽如此,陆云逸心里却清楚,风暴要来了。
这位在辽东镇守了八年的侯爷,终于要回到他心心念念的权力中心。
然而,等待他的不是加官进爵,而是断头路。
“陆大人说的是,辽东与女真本无关联。”
巴雅尔连忙附和,
“如今女真人找上白松部,想购买物资,
但我们部落实在物资匮乏。
所以,在下恳请大明朝廷施以援手,助白松部渡过难关。
白松部愿与大明永结友好,互不侵犯。”
说着,他行了一个草原大礼,态度看似十分诚恳。
陆云逸嗤笑一声,嘲讽道:
“女真人从辽东弄不到东西,就来抢你们,
你们这么轻易就屈服了?
召集兵马与他们一战便是。
若是你们白松部没这个本事,本官可以派都司的明军去帮你们。”
巴雅尔心中猛地一紧。
他熟读兵书,自然明白“假道伐虢”的故事,
一时间,他猜不透眼前这位大人的真实想法,
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只好转移话题:
“陆大人,白松部希望能与北平行都司开展互市,
从大明购买些物资,好熬过这个冬天。”
“大明有句话,叫‘光说不练假把式’。”
陆云逸语气戏谑,却透着寒意,
“白松部盘踞在捕鱼儿海,对大明虎视眈眈,
你说互市就互市?大明的脸面往哪放?”
巴雅尔心中一颤,
他深知,如今白松部根本无力与北平行都司抗衡,
就算是昔日鼎盛时期的北元王庭,也不敢轻易进犯。
“不知都司有何要求?白松部一定尽力满足。”
“都司没什么特别要求。”陆云逸语气平淡,
“只要你们在北边安分守己,
都司不会找你们麻烦,本官也没那个闲工夫。
至于女真的事,你们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散,
到时候都司可以接纳你们的百姓。
对了,你今天下午入城时,
在城北停留许久,想必已经知道都司要修路的事了吧。
到时候,你们的百姓可以来做工,
都司一视同仁,工钱照发。”
巴雅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冷汗直冒,心中惊涛骇浪翻涌:
“他怎么会知道我下午入城?难道我的一举一动都在都司的监视之下?”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道:
“大人知道在下今日入城?”陆云逸瞥了他一眼,缓缓说道:
“这里是大明的城池,也是都司衙门的所在。”
巴雅尔瞬间明白了,都司衙门对大宁城的掌控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说不定之前的几次交易,都早已被都司看在眼里,
只是一直没有拆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想到此处,他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忌惮,
大明朝廷的强大,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
一旦道路修成,大宁城将更加固若金汤,无人能敌。
就在巴雅尔思绪万千时,
陆云逸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静却透着威严:
“既然来了大宁城,就遵守大明律法,
别做什么出格的事,也别仗着身份欺压百姓。
否则,本官的刀兵可不会留情。”
说完,他迈步离开偏厅,只留下一句“送客”。
门口守卫走进来,眼神示意巴雅尔离开。
陆云逸回到书房,看到沐楚婷正专注地看书。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诧异:
“夫君,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云逸一边脱下披风,一边笑道:
“不过是个草原人,没什么好说的。”
“那人是白松部台吉?”
沐楚婷放下书,起身帮陆云逸拍掉肩头的薄雪,眼中满是疑惑。
“是,城防军下午就注意到他入城了。
没想到我还没去找他,他倒先来给我添麻烦了,真是奇怪。”
陆云逸在书桌后坐下,眉头微皱,陷入沉思。
“他给夫君带来什么麻烦了?”
沐楚婷重新泡了杯热茶,递到陆云逸手中,微笑着说,
“夫君别理他便是,莫要气坏了身子。”
“倒也不至于生气,他带来的消息很重要,
镇守辽东的延安侯回京了,辽东的走私也停了。”
陆云逸若有所思,将沐楚婷拉到腿上坐下。
沐楚婷眼神一凛,她出身官宦世家,
又经历过京城的风风雨雨,对朝堂之事颇为了解:
“夫君,是要开始了吗?”
陆云逸轻轻点头:“嗯。”
“夫君,我有些不明白,
辽东的延安侯怎么会和两淮之事扯上关系?”沐楚婷好奇地问道。
陆云逸摇了摇头:
“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但可以推测一二。
洪武十九年,明州卫指挥林贤通倭事发,
审讯得知,他是受胡惟庸之命前往倭国,与倭国君臣勾结,
之后又设法让自己官复原职。
甚至有供词称,他们还商议借倭国精锐之兵。
如果此事属实,这些兵从何处进入大明?
山东沿海防守严密,太过危险,那就只有走辽东这条线。”
沐楚婷闻言,难以置信地捂住嘴:
“夫君,真有这样的事?”
陆云逸神色有些凝重,轻叹一声:
“胡惟庸已死多年,是非真假已无从辨别,
但传出这样的风声,说不定林贤背后另有其人。”
“是韩国公?”沐楚婷小心发问。
“这件事疑点重重,
以我现在的官职,还无法得知其中关键。
但辽东地理位置特殊,连接朝鲜和倭国,向来是走私的重要通道。
如今海贸管控严格,通过辽东与这两国往来,
再进行货物周转,倒也说得通。”
陆云逸长舒一口气,眼神渐渐变得空洞。
若他身处中枢,或许能知晓更多内情,
但在大宁边陲之地,只能靠推测。
虽然结局早已注定,但过程充满变数,
一个不慎,好事也可能变成坏事,
机遇与危险往往只在一线之间。
沐楚婷默默起身,走到陆云逸身后,轻柔地为他揉捏肩膀:
“夫君,我最近重读《孙子兵法》,颇有感悟。
其中《军争篇》写道,
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夫君如今坐镇大宁,远离京城纷争,本就稳如泰山。
若能在道路修建和商贸往来上雷厉风行,必能立于不败之地,
我今日在城中看到,百姓得知有做工的机会,都十分高兴。
整个大宁百姓都会是夫君的后盾,
到时候就算是韩国公想对您不利,也要有所顾忌。”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意有时是保命符,有时会变成催命符。”陆云逸感慨道。
“那现在呢?民意对夫君来说,是保命符还是催命符?”沐楚婷好奇地问。
“暂时是保命符。”
沐楚婷笑着,手上的力道更轻柔了些:
“那就好。”
“但我担心,用不了几年,这民意就会变成催命符。”
陆云逸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座椅扶手。
沐楚婷一脸疑惑,正要发问,却听陆云逸继续说道:
“韩国公年事已高,他想为两淮勋贵们争取利益。
陛下也老了,为了大明江山稳固,说不定会采取雷霆手段。
到那时,局势如何发展,实在难以预料。”
说罢,陆云逸缓缓闭上双眼,一股疲惫感袭来。
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但当这些在史书中浓墨重彩的大事即将发生时,
他还是忍不住感到激动与忐忑,
因为这背后,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沐楚婷小心翼翼地问道:
“夫君,会波及大宁吗?”
陆云逸依旧闭着眼睛,淡淡道:
“大宁前卫指挥使曲清风,从北平而来,目的就是争夺那个空缺的佥事之位。
他的父亲曲嘉瑞,是北平右布政使,与韩国公是同乡。
陛下向来喜欢斩草除根,
等京城的争斗结束,曲清风恐怕难以善终。”
“没想到危险就在身边”
沐楚婷震惊不已,本以为来大宁能远离朝堂纷争,
却没想到风波依旧如影随形,避无可避。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和秋荷欢快的声音:
“少爷,少爷吃饭啦!”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秋荷蹦蹦跳跳地跑进来。
可一看到屋内场景,她立刻闭上嘴,身子也变得拘谨起来。
不知为何,她总是有些害怕眼前这位二夫人。
“少爷.二夫人,吃饭啦。”秋荷怯生生地说。
陆云逸睁开眼,看她畏畏缩缩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回头对沐楚婷说:
“秋荷好像有点怕你,你可别欺负她。”
沐楚婷白了他一眼:“说得我好像是个毒妇似的。”
她看向秋荷,温柔地说:
“秋荷,以后在家里不用这么拘谨,这些事吩咐下人去做就好。”
“是夫人。”秋荷小声应道。
陆云逸坐了起来,朝着他挥了挥手:
“帮少爷拿衣服。”
“好。”
秋荷一喜,连忙小步跑到衣架旁,
取下长袍,乖乖站在一旁等着。
陆云逸走过去穿好衣服,揉了揉秋荷的脑袋:
“走吧,一起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