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巴拉爵士 作品

第1002章 狂喜的徐阶,破开的死局

儒家是什么?

儒家就是中原,就是大明。

就是这个天下。

儒,无处不在。

对于帝王来说,儒家便是这个帝国的另一个统治者。

汉唐儒皮法骨,儒家虽说渐渐兴盛,但统治天下的不是儒家,而是帝王和门阀。

汉唐门阀的势力之强大,即便是英明神武如唐太宗,也只能选择合作。

直至那位不第士子带着他的大军杀入长安。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黄巢高举屠刀,送了门阀最后一程。

门阀没落后,儒家顺势兴起。

这也是儒家开始笼罩中原的开端。

从前宋开始,这个庞然大物就接过了门阀的手中枪,笼罩住了整个帝国。

帝王也得在这个庞然大物之前低头。

宋仁宗如此。

范仲淹如此。

意志坚定如宋神宗如此。

强项执拗如王安石如此。

伴随着这些帝王将相的低头,大宋也走到了尽头。

本以为儒家会陪着自己走完最后一程。

可没想到的是,儒家那些人却调个头,冲着杀进中原的蒙元人谄媚一笑。

——臣,恭迎陛下。

然后,换个主子,他们依旧是人上人,依旧是那个儒家。

风云变幻,城头大旗也在不断变幻。

但不变的是儒家依旧庞大。

没有人认为儒家会消亡。

夏言曾听一个大儒傲然说:“就算是这个天下毁灭了,千年万年后,帝王将相灰飞烟灭,被后人遗忘,我儒家依旧存在。”

夏言彼时深以为然。

此刻,夏言却在冷笑,“何为融合?”

孙迪等人回头。

“夏公?”

“正是老夫!”夏言的眉一挑,久违的那种俯瞰众生的气息再度上身。

西苑,刚吃了早饭的道爷正在听取陆炳的禀告。

“……昨日有人说,长威伯在松江府打压士绅,令地方不安……”

道爷喝了口茶水,“嗯!”

陆炳看了奶哥一眼,“另外,孙迪等人先前去了城外墨家基地,说是……看看墨家没落千年后,还剩下什么破铜烂铁。”

这态度不对啊!

黄锦觉着孙迪等人是去挑衅。

道爷淡淡的道:“他们等不及了?”

陆炳默然。

黄锦却忍不住说:“陛下,若是长威伯在京,不知那些人可还敢如此。”

陆炳不禁想起了当年蒋庆之舌战群儒的事儿。

当时一群大儒名士围攻蒋庆之,蒋庆之不慌不忙,一一批驳,把对方批驳的无言以对。

最后爆出了自己的身份。

——墨家巨子!

那一战必然会被记载在史册中。

——墨家出山!

随之而来的是儒墨大战。

而今,孙迪等人的态度令陆炳有些窃喜和担忧。

他窃喜的是蒋庆之遇到了新对手,且孙迪等人是帝党,比蒋庆之资历更老。说难听些,当年孙迪等人和道爷并肩时,你蒋庆之还没出生呢!

这等资历碾压过去,蒋庆之如何应对?

都是一伙儿的,打不得,骂不得。

能活活让人憋屈死。

他担心的是,这种内讧会让重情的道爷为难。

孙迪等人当年是投机,但道爷当时的处境之艰难,几乎是危若累卵,能在那等时候投机的人,几乎就是在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

道爷重情,所以这些人在看到势头不对,选择了隐退时,他并未愤怒,更未曾为难,而是赏赐丰厚……

好聚好散!

此次这些人再度出山,便是想再度投机。

新政是需要人手,但对于这等投机者,换了陆炳定然会谨慎使用,甚至会摒弃。

可道爷依旧接纳了他们。

没想到的是,这些人一到京师,不说冲着反对新政的那些人出手,而是盯住了蒋庆之。

陆炳知晓,这同样是为了权力。

就在老怪物们出山后,严党就严阵以待,严世蕃甚至放话,谁想进直庐,就先看看徐阶的下场。

自从身败名裂后,徐阶深居简出,每日依旧来直庐,依旧去礼部,甚至温和的笑容依旧。

但不过是十日,徐阶的脸颊就廋的脱型。身上的官袍在初夏的风中飘荡,仿佛里面就是个骨架子。

谁都知晓这位次辅的处境。

京师士林冷嘲热讽,甚至是人身攻击。

士林领袖?

徐阶早已不是了。

儒家内部出了问题,趁着他们没有统一意见,没有选出一个新领袖之时,对他们大举进攻,这才是王道啊!

可老怪物们却选择了墨家和蒋庆之作为对手。

让自己所谓的忠心耿耿成为笑谈。

假忠心之名,行争权夺利之实!

陆炳低头,眼中有讥诮之意。

道爷幽幽的道:“天下的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朕不是不明白,只是……”

新政不能内讧,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道爷更有另一层担忧,若是双方闹起来,他一巴掌把老怪物们拍死,支持新政的那些人,或是观望的那群人,可会畏惧?

新政看似在不断推进,可前方路漫漫,荆棘密布

按照蒋庆之的说法,新政必须要拉拢更多的支持者,把朋友弄的多多的。

朋友怎么来?

用利益!

咦!

道爷突然一怔,心想朕怎地用利益来衡量这一切了。

是了。

是那个瓜娃子的影响。

道爷眸色温和,“盯着他们。一切,等南边消息传来再说。”

蒋庆之在松江府大动干戈,在最终胜负决出之前,京师不能乱。

所以道爷选择了和为贵。

“京师那些人如何?”道爷问。

那些人,指的是反对新政的人。

陆炳说:“很是诡异,都偃旗息鼓了。”

按理初夏是那些文人骚客们集会的好时节,往年初夏,京师内外每日诗会没有十场也有八场。

可今年却少得可怜。

以至于青楼的老鸨和女妓们都望眼欲穿,却不知那些恩客们为何不来。

难道是……萎了?

初夏是个令人蠢蠢欲动的时节。

嘉靖帝说:“那些人也和朕一般,都在等待。”

等待着什么?

嘉靖帝看着南方。

他的表弟在南方和那些人殊死搏杀。

他在等消息。

而那些新政的敌人也在等消息。

双方都在等着最后的那一刻来临。

松江府,蒋庆之败,那么京师和天下士大夫们将会顺势反扑。

若是胜。

新政就打开了一个大口子。

在这块笼罩中原多年的黑幕之上,撕开一道大口子!

他期待着,也有些不安着。

……

徐阶此刻的情绪有些复杂。

他坐在值房里,一杯茶,一卷书,便是他整个上午的全部。

至于政事……从身败名裂的那一刻开始,除去礼部之事,再无他事。

徐阶早已把自己身败名裂的经过想了个透彻。

整件事中,最关键的那个人不是谁。

是道爷!

也是他徐阶!

蒋庆之用书信的方式把徐阶主动申报的事儿递给了道爷。

道爷如何选择,与他无关。

道爷为何要出手?

徐阶知晓,是自己站错了队。

作为大明宰辅,你可以为儒家大声疾呼,你可以为儒家和墨家大打出手。

但!

在大是大非之事上,你徐阶不该站错队。

蒋庆之南下,徐阶在暗中鼓动。

想到这里,徐阶不禁苦笑。

徐氏兼并了巨量田地,收纳了巨量人口,他若是置之不顾,一旦被爆出来……

他这位谦谦君子,士林领袖必然会招致蒋系和严党的围攻。

为了自救,他不得不出手阻挠蒋庆之南下之行。

而道爷随即一记掌心雷,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

“是老夫自找的。”徐阶幽幽的道。

如今那些大儒名士都把他看做是臭狗屎,无人问津。

京师徐家的门外再无一人光临。

“谁胜谁负?”徐阶眸色幽幽,“老夫此刻,竟希望蒋庆之能大获全胜!”

外面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慌什么?”有人呵斥,是严世蕃随从的声音。

随着那些老怪物们的出现,严嵩父子对直庐的把控越发紧密了。

“有南边的消息!”

“什么?如何?”

徐阶霍然起身。

他急促走到了门后,伸手,却忍住了。

徐阶就站在门口,把耳朵贴着门缝。

呼吸!

急促!

心跳!

如雷!

“说是……”

后续的话模糊不清。

徐阶双手握拳,恨不能冲出去。

但他知晓,一旦自己冲出去,那二人必然会选择沉默。

“……蒋庆之早有准备,以骑兵掩杀……”

好!

徐阶面色潮红。

干得漂亮!

“……斩杀……京观……”

“……豪强俯首……”

徐阶用力仰头,无声咆哮。

——没有老夫,你们就是一团散沙!

——蒋庆之!干得漂亮!

他无声狂笑着。

干得好啊!

让那些蠢货看看,不是老夫无能,不是老夫软弱。

而是!

不得不如此!

哈哈哈哈!

他的身体随着无声的狂笑而颤栗着,震动着房门。

房门呯呯作响……

随从急匆匆进了严嵩父子的值房。

“元辅,小阁老,大事!”

严嵩抬眸,正在闭目养神的严世蕃淡淡的道:“说!”

随从说,“松江府豪强勾结倭寇,突袭华亭……”

严嵩猛地抬头。

严世蕃睁开眼睛,独眼中闪过精光。

“这是里应外合,蒋庆之危矣!”

“谁知蒋庆之早有准备,灭起事豪强,围剿倭寇得手……”

严世蕃捂额,“大事定矣!”

“蒋庆之以通倭为名,抄没松江府豪强十余户,拿下地方将领十余……如今松江府豪强与读书人正排队在府衙外等着申报……”

呯!

严世蕃蹙眉看去。

严嵩手中的毛笔落在了奏疏上。

老元辅喃喃道:

“这死局,竟……被他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