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鹿 作品

312 祸首当诛 绝境?生路!在套路谁?……

  时间在这一刻, 显得尤为漫长。

    傅长宁听见了里边传来的痛叫,接着是数个魔族被掀翻,身体重重撞在魇魔尸堆上的声音。

    一个魔族大汉如莽牛般横冲直撞冲出来, 被冲散的尸体天女散花般落下来,被他一锤一个锤得稀巴烂,哪怕隔着遥远的距离, 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澎湃的力量感。

    是之前伤了青琅的那个雷火魔族大汉。

    只是, 此刻大汉再看不到先前的爽朗豪气, 他面皮肿胀,双目通红, 衣裳破碎,血气冲天,宛若一个从尸山血海里冲杀出来的疯子。

    唯独怀里那颗血色水晶, 被他护得严严实实。磅礴的修为从中散发出,像夜晚的明灯, 吸引着无数扑光的蝇蛾。

    “让我出去!出去再抢!”

    大汉怒吼着发出声音。

    显然,他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

    但能冷静下来的前提是东西到手。所有魔族都知道, 只要他离开魇魔界,就有办法立刻回到本族, 又怎么可能会让他离开?

    “把东西交出来!”

    大汉握锤的双手抽搐着, 他感觉自己太阳穴鼓鼓的, 一直往外跳动,心脏也如槌鼓,身体里的血液烫得仿佛随时能焚烧起来, 烧死这世间的一切。

    那股躁意在听见这句话时达到了巅峰。

    “那就去死吧!”他大吼一声,转身一锤锤下。

    这一锤,动用了他近一半的力量, 紫色的雷电夹杂火花,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外铺开。众魔族不得不避其锋芒,大汉则趁着这个机会,迅速远遁。

    傅长宁叹了口气。

    大汉闷头狂奔,根本不看路,外边的三个人他早就观察过,其中威胁最大的是那个人族小子,身上似乎带着什么杀伤力极大的法宝,连他也不敢轻易靠近。但若说凭借法宝就想拦下他,那是痴人说梦。

    至于另外两个,天豆魔族,和另一个人族少女,他从未放入眼中。青琅的尾羽对他可没有半点作用,他雷火魔族,正是天隼一族最大的克星。

    直到被一条黑红色,比他整个人都还宽的巨蟒抽飞之前,他都是这么想的。

    大汉倒飞出去十几丈,晶体则被那巨蟒的尾巴一卷,落到傅长宁手里。

    直到这时候,众魔族再看,才发现这哪是什么巨蟒,分明是一根粗得几乎有些妖异的藤蔓。

    有记忆力好的隐隐想起来,之前破开血气屏障的,似乎就是这根藤蔓,但是,当时那根藤蔓哪有如今这般称量天地,睥睨苍穹的架势?!

    它的蔓身完全张开,都能把这块空荡的区域占满了。

    姬危年完全没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出手。

    他的目光里仍有错愕。

    从傅长宁赶到这里,他就知道,傅长宁猜到什么了。

    可若是那样的话,更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就动手,那只眼睛此刻还没复苏,它是不可能主动离开诅咒之种的。这东西此刻拿到手,就是一块烫手山芋,只会引起群起而攻之。

    她固然找到了让手环失效的原因,但地下层层的阵法被魇十一布置了千年,虽非有意,但确实影响了传送。从这里到祭坛,还有十几里的距离,她一旦出不去,是不可能离开魇魔界的。

    最正确的做法,是应该等这里的一切量变引起质变,等魔族死伤殆尽,让那只眼睛彻底复苏,自己去寻找宿主,从而脱离诅咒之种。

    这是最轻松的,剥离二者,又不会损伤自己的方法。

    他以为,傅长宁和他的想法一样。

    但很显然,傅长宁并不想做这个等待者与最后的渔翁。

    她提前插了手,以至于那只眼睛甚至还没来得及复苏,这里的魔族也还没来得及死光。

    她将要面对的,是十多个修为远超她的敌人。

    而她只有一根在这光怪陆离的域外世界经历了重重异变的藤蔓。

    这一幕,不止是姬危年,被打断了计划的魇十一也差点跳了起来。

    他记得这个人族,就是她救下了那些原本应该死去的人族弟子,害他沦落到了这一步。

    原本诅咒之种吸收了那些人族弟子的性命,就可以立刻复苏的。结果因为被她打断,不得不和那些实力强了数十倍的魔族殿下对上,诅咒之种本就未彻底复苏,如此一来,力量耗尽,不得不再次陷入沉睡。

    她已经打断了一次他的计划,他都还没来得及动手弄死她,这才多久,居然又来第二次?!

    傅长宁没有开口,以至于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只知道她拿到种子后,就骑着藤蔓,迅速往外奔去。

    浩浩荡荡,十几名魔族在后边追杀。

    这还是之前的混战中,已经死了几名魔族的结果。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无人在意的血色大花似乎也呆了一下,接着一蹦一跳地跟了上去。

    操控血色大花的正是魇十一。

    当时,他的心脏和帝果,以及扎魔耶的肉身,一同成为了种子复苏的土壤与肥料。之后的大蜘蛛,以及巨茧,乃至这朵花,都是他。

    扎魔耶已死,帝果无灵智,此刻这朵花就只有他操控。

    魇十一很是小心,然而他跟在后边跑,越是跑,越觉得不对劲。

    这似乎是往他原定血祭人族的方向在跑?

    祭坛还在那,虽然已经损坏,但阵法还在。他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骤然停下步伐,魂回己身,命令留守在外地千面魇魔去摧毁阵法。

    宁可毁了他这数千年的布置,也绝不能让她出去!

    -

    当杭天烈二人陡然出手时,其他魔族几乎是怒不可遏,“焉家兄弟,你们当真是反了!”

    “违逆圣廷,偏帮人族,你们这是魔奸!”

    焉奇那也觉得自己疯了,傅长宁一给他们打手势,他居然就真的出手了。

    明明已经知道这个人族不可信了不是吗?

    可他真的觉得不对。

    之前他们其实不是不想离开那块区域的,但是每次想走的时候,总有一堆魇魔重新冲杀上来,将缺口填住。加上其他魔族阻拦,几乎每个短暂拿到诅咒之种的魔族都没机会闯出去,被死死困在那里。

    焉奇那因为只剩下一身骨头架子,出力不多。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脑子好像格外清醒,看着其他人一个个眼眶通红,和得了疯病似的互相残杀,他越看越觉得毛骨悚然。

    这些魔族平日里虽然凶,但也不是这么不清醒的人啊。

    他当时一愣,就停下了。结果几乎是惊恐地发现,这些魔族的状态,和外围那些不要命了似的朝他们自杀式冲来的魇魔一模一样。

    连杭天烈,虽然看着还清醒,呼吸间喘气也已经如同老牛了,眼瞳也发红得厉害。

    这样下去,他们真的不会全死在那里吗?

    幸好这个时候雷火魔族那家伙闯出去了,说句实话,他当时是狠狠松了口气的,甚至希望其他魔族都拦不住他,大家一起离开那个鬼地方。

    果不其然,一脱离那块区域,那种濒死的危机感就减轻多了。

    他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傅长宁似乎不是在害他们,所以此刻才会出手的。

    虽然看起来,他很像个魔奸,帮着人族对付自己人。

    焉奇那沉默了,下手却丝毫不慢。

    和他相比,杭天烈就没那么多复杂的情绪了,几乎是傅长宁一打手势,他就瞬间转身出手,没带丝毫犹豫。

    这会儿听见这些魔族骂他,也眉头都不带动一下的。

    贼头鼠脑二人组整只魔已经彻底傻掉了。

    他们是知道焉家兄弟和傅长宁合作了,但没想到他们这么敬业啊!

    居然不是面和心不和,而是真心实意帮她抢夺诅咒之种吗?这是何等的大无畏牺牲奉献精神。

    他们自然没有蠢到也反水,但动作也慢了下来,开始划水,如此,傅长宁面对的压力瞬间小了三分之一。

    可别小看这三分之一,有了这喘口气的功夫,傅长宁驭使妖蔓的速度瞬间达到了两倍、三倍。

    纯论力量,妖蔓此刻的实力几乎是碾压在场所有魔族的,它的关键就在于自己控制不好力量,以及无法以一敌多。

    现在这些压力都压在傅长宁身上。

    妖蔓懵懂的意识里,只有背着主人不断前行,快,再快,还要更快!

    身后,每一刻,几乎都有六七道攻击同时袭来。

    其中大半能在傅长宁的操控下,及时避开,但总有一两道,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只能硬抗。

    妖蔓的蔓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痕。傅长宁同样是浑身浴血,她背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若非体术已然进入第三层,又有妖蔓替她挡下一部分伤害,此刻骨头都要被击得粉碎。曾经在浮月城外秘境龙宫中所得的那件锁子甲已经被彻底打烂,身上其他出门前准备的防御法宝也一个接一个被损坏,只剩下一盏长明灯,苦苦支撑,在黑暗中点燃唯一的微光。

    但她背依旧挺得笔直。

    直得让人看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

    此时距离傅长宁跑路才过去不到两百息。

    还有三分之二的距离。

    影子来到身下,化成几个字。

    “需要我帮忙吗?”

    傅长宁知道他身上携带至宝,之前有魔族想杀他,连靠都无法靠近。

    她摇头。

    但姬危年依旧出手了。

    他原本只是个局外人,凭着隐藏气息和至宝在身,几乎没人会注意到他,此刻一出手,瞬间成了众矢之的。

    数道攻击朝他袭来,好似下一瞬就要将人打爆,可等烟尘散去,他依旧毫发无损,只是气息瞧着略有些不稳。

    晶体藏身在傅长宁怀里,黑色的眼珠子滴溜溜地望着这一幕。

    “他的法宝虽然强,但也没办法撑太久哦。”

    “其实还有个办法,你要不要试一试?”

    这道声音,是直接出现在脑海里的,清脆娇嫩的小孩子的声音,听着天真无邪。

    如果魇十一在,瞬间就能认出,这就是当初联系他的那道声音。

    但此刻,在场没有认识它的人,它也就肆无忌惮地和傅长宁对话。

    听见面前人的心声,问它是谁。

    它回答:“我是种子呀。”

    傅长宁在脑海里说:你不是种子。

    “可我和它结合了,我现在就是种子呀。”晶体并不赞同她的话。

    “我知道你见过我,对我有不好的印象,但人家是依主人而定的,主人是邪修,我才是坏的,主人是好人,那我也可以是好人。你之前躲着我飞,我可伤心了。”

    见傅长宁没有接它的话,依旧专心致志在躲避后边的攻击,晶体眼珠子又滴溜溜转了下。

    “就跟你这根藤蔓一样。”

    “难道你觉得,它是坏的吗?”

    这回傅长宁很快否定了:不是。

    “那就对了,它看起来也很邪,但其实也不坏,不是吗?我也是。”

    它美滋滋给自己贴金。

    “其实一开始你就抢我,就没这么多事了,我当时就看中了你,在场那么多人,只有你配做我的主人。”

    “不过现在也可以。”

    它的声音,逐渐变得蛊惑。

    “你愿意成为我的主人吗?”

    “只要你和我缔结契约,那我和种子,都是你的。你会瞬间拥有强大的力量,反杀他们全部,而不是在这里苦苦支撑。身后那个人族,也不必遇到危险。”

    “不然你难道指望你真的成功把我带出去吗?不可能的,而且这里和外边有什么不一样,我和种子本就是一体,你出去后也是要吸收我们的,在这里吸收,不好吗?还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长久的沉默。

    没有回应。

    还有二分之一的距离。

    而傅长宁已经是强弩之末,妖蔓也伤痕累累。

    姬危年同样不轻松,就在他恍神一瞬,差点被攻破防线时,一道青色的藤蔓猛地抽来,捆住他的腰身,将他带到妖蔓之上。

    姬危年站稳。

    傅长宁将他放在了前边,此刻,他相当于是面对着她,他这才发现,傅长宁正面并未比背面好到哪去。

    一道宛若被烈火灼烧过的痕迹,从她眼睛一直到下巴,那一块都是血红的癍痕,两只手上则早已能望见森森的白骨,只剩一点血肉扒在上边。身前的血与裙子缠在一块,分不清哪里是好的,哪里又是坏的。

    他手背到身后,无声地攥紧。

    直至此刻,他依旧不明白,也不赞同傅长宁的选择。

    可心中杀意已经凛然。

    但傅长宁对他说,“坐好。”

    接着,妖蔓再次加速。

    如流星穿过长河,只留下一道尾巴。

    魇十一操控血色大花在最后跟着,就在方才,他已经命麾下魇魔连祭坛带阵法全部摧毁,此刻看着这人族少女还在苦苦支撑,他心中只有冷笑。

    去吧,去吧,等真正奄奄一息到了那里,你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此刻他反倒希望这些魔族拦不下她了。

    真拦下有什么意思,一起见证绝望,岂不更妙?

    界壁处的动静还在轰隆隆响,此刻已经不止是一处两处,而是整个魇魔界都在经历世界末日,大地在崩塌,母地在断源,天空从灰扑扑的色泽变成电闪雷鸣,他不知道这一切还能支撑多久,只有种恨不得叫所有人都随着他的大业一起陪葬的轰轰烈烈的痛快。

    要死吗?

    去死啊!

    魇九十此刻已经不再怕了。

    他拍拍灰,站起来。

    也许是他们一直被封印在界域深处的缘故,这里既是对他们的限制,也是对他们的保护。外界的动静听着吓人,却始终传不到这里来,最吓人的时候,也不过是大地裂了一条缝而已。

    长老说,圣廷的大人们会跟着一起进来。

    这让他在惶恐之余,有种奇异的安心感。

    圣廷的大人再如何,也是不会让人族大能冲进来对他们大开杀戒的。至于害死那些殿下的惩罚,那也是之后的事了,他只盼着平平安安度过今日的劫难。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长老的表情凝固了。

    怎么了吗?

    魇九十疑惑地看向水幕。

    原本一路往前冲的黑红色藤蔓,忽而一个转向,径直向上方冲去,在石壁上撞出一个巨大的洞。

    那里有什么吗?

    一直到血水如天河倒灌,浩浩汤汤而下,淋得那些魔族痛叫出声,魇九十才想起来,那里是“血管”。

    是在整个魇魔界四通八达,一直通到他们这里的“血管”。

    正是靠着这些供养,他和族人们才能沉睡万年,不老不死,休养生息。

    而现在,有人不怕里边腐蚀性极强的魇魔血,顺着这个通道,冲过来了。

    -

    地下,在傅长宁带着妖蔓和姬危年一起冲进岩层血管中时,场面一派兵荒马乱。

    不过很快一众魔族就冷静了下来。

    魇魔族的魇魔血,确实吓人,但他们谁没有点压箱底的宝贝,妄图通过这样就吓退他们,不可能。

    “追!”

    “不拿回诅咒之种,誓死不休!”

    “焉奇那,焉鸠涯,你们俩再捣乱,我会以圣廷名义,将你们当场格杀!”

    这句话成功镇住了两人。

    虽然杭天烈本来就没打算继续帮傅长宁了,但他还是表现出畏惧的模样,退后了一步,任由他们追了上去。

    焉奇那有些忧心:“她这是要去哪,东西不会真被她带走吧?”

    “不可能的。”杭天烈摇头,“走,咱们也上去,你等下就明白了。”

    他知道傅长宁想做什么了。

    老实说,经历这么多次差点被诅咒之种弄死,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头,只是没时间停下来细思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现在傅长宁的选择,给了他一个猜想。

    如果他的猜想是对的,那傅长宁不可能把东西带走的,不然根本达不到她想要的效果。

    -

    血与熔岩交织的世界,傅长宁和姬危年被妖蔓共同包裹在一个巨大的空腔里,不让她们触碰到一点魇魔血。

    妖蔓如鱼得水地穿梭在这当中。

    姬危年从刚刚进来,眼前瞬间黑掉就愣住了,此刻才明白她想做什么。

    “你知道是谁做的了?”

    “还能是谁?”

    “你想报复这一族?那——”诅咒之种怎么办?不留下,这些魔族怎么可能买账?

    “嘘。”

    后边的话,戛然而止。

    他看着捂住自己嘴巴的这只手。

    其实着实称不上好看,全是白骨,硌手,还糊了他一脸血,扑面而来的腥。

    可他还是瞬间安静了下来。

    像是瞬间从浑身疏离,游离世外的影子,回到了柔软的人间。

    傅长宁却已经把手收回去了,她自己也意识到糊了姬危年一脸血,但这个时候也没时间道歉,只来得及解释:“我怀疑有魇魔能偷听到。”

    晶体看着他们,在心里点头。

    确实有个怪老头在一路追踪他们来着。

    接着,它就见傅长宁看回前方,而脑海里,始终不见的人声,终于有了回应。

    “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