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鹿 作品

第157章 机关算尽

    至于这正在考核的小姑娘……

    他们看向另一个视角里正低声商谈的两人, 摇了摇头。

    终究还是阅历太浅了些,怕还有的亏要吃。

    -

    接下来两天,大概是进入秘境后最平静的时刻。

    私下里, 三支队伍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但在明面上, 大家都处于无所事事的悠闲状态。

    怀着一种我知道你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的秘而不宣与含蓄矜持心态, 一些人彼此试探、来回激将。

    起初还有人上当,到后来, 人人都磨成了老油条,问就是长吁短叹,幽怨任务无法推进,自己肯定进不去归元宗了云云。

    扭头,彼此都暗暗朝对方翻个白眼。

    如此行事,自然也被村民们看在眼里。

    不同于通晓其中关窍的修士,村民们并不懂阳月阴月,他们只知道, 大费周折请来的仙师, 在村里查了半个月, 妖祟没除掉, 反倒折腾得他们不清。

    ——为了款待这些仙师, 村子里拿出了最好的住处与吃食, 那可都是他们的血汗钱!

    尤其是那天心荷。

    在这之前, 大守村并无什么特殊神异之处, 唯一值得称道的, 便是这天心荷, 连县里的富家老爷们都有来收的, 说是他们大守村的宝贝也不为过。

    上回也是找着妖祟了、要去山神庙除妖, 他们才同意村长给出去一部分,交好诸仙师。

    谁知道一趟下来,妖祟没除掉,天心荷却被惦记上了。私下里,几位村老脸都绿了,但长叹许久,还是得给他们送上去。

    这倒也罢了,给就给了,可这些人如今这是要做什么,请他们过来是来享福的吗?起初还做个样子,如今连个样子也不做了?

    没人敢到仙师面前嚼舌根子,但私底下,不满的人实在不少,态度自然也就慢慢淡了下来。

    对这种态度上的转变,众人不是察觉不出,只是,他们也没什么心情去挽回。

    要知道,隋鸣远之前的所作所为之所以不被认可,可不是因为,他们就觉得这些人一点错没有。

    不过是这些才十几岁大,从小被教导着不得对凡人出手,又阅历尚浅、脸皮还没厚成城墙的少男少女,在为人处世方面还有些基本的道德底线罢了。

    但要说心里没点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替为恶者遮掩,同样是一种恶。

    褪去淳朴老实的光环,这些村民也是人,是人就有一定几率做恶事,生私念。明白这一点之后,先前那点子正义热血的情绪就淡了。

    妖肯定还是要除的,归元宗也是要进的。

    其他的就免了吧。

    不过孩子不在这个范畴,所以当村里的小孩上门来送吃的的时候,大家态度还是很亲切的。

    孩子们是来送天心荷的,这是一种很特殊的荷叶,开出的荷花很小,颜色也不好看,叶片本身却颇为肥厚,翠绿沁脾,切碎了拿来入药,或者单纯用来泡水喝,味道都不错。

    上回去山神庙的时候,村长送了一次。队伍里有个人一直记着那味道,之后村民问“还需要什么,诸位仙师尽管提”的时候,他就提了一句。

    那之后,村里每天都会摘一些送来,加之味道确实不错,渐渐就代替了茶水。

    这个点,院子里只有几个人在,其他人都出去了。一行人接过荷叶,又笑眯眯递过去糖果。

    几个小孩顿时乐开了花。

    “谢谢哥哥姐姐!”

    有个小孩嘴比较甜,哄得几人眉开眼笑,之后又讨赏,说想要尝试一下飞的感觉。正好有个弟子有飞行法宝,就带他到空中兜了一圈。

    下来的时候,见其他小孩也眼巴巴地看着,这弟子心一软,干脆都来了一遍。

    偏偏他刚得到这飞行法宝不久,操控起来还不熟练,下来的时候一个没站稳,把一个孩子给摔了,膝盖上擦掉了一块皮。

    村里的小孩大多泥里来土里去,这点伤不算什么,小孩一轱辘翻身就爬了起来,完全没理会膝盖,眼睛仍兴奋地盯着飞行法宝瞧。

    这弟子却愣住了。

    刚刚那一闪而逝的,好像是绿色?

    他招呼小孩过来看伤口,再一瞧,又是正常的红色了。

    所以,刚刚那是眼花了?

    -

    等到第三天,小队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按照他们的判断,今夜子时,那个妖祟就该出现了。

    这是三只队伍明面上没说,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一大早,隋鸣远就把三个队员叫齐,开始安排部署。

    这三人原是一支小队的,上次的事后,一起投向了隋鸣远。当中李道友修为最高,练气五层,其他两人一个练气四层,一个练气三层。

    练气三层到得最晚,隋鸣远扫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之后待他十分冷淡。

    布置就是正常的布置,谁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到时候负责拖延其他人,还是主攻火力输出。

    结束后,隋鸣远道:“有什么意见现在可以提。”

    练气三层迟疑了下,问:“队长,我们不留下来一个人看着村子吗?我打听到,其他两支小队似乎都准备安排一个人留下。”

    见隋鸣远视线冷冷地望过来,他解释道。

    “妖祟实力毕竟还是个未知数。万一被它逃出来,伤害到村民,就不好了。”

    “她们不是都留了?”隋鸣远道,“那我们还留做什么,留着浪费?本来就不占优势了。”

    他语气十分不好,练气三层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了嘴。

    等人全离开后,隋鸣远冷哼了一声。

    这个奸细,又想故意掇撺他自断臂膀。

    姓黄那个婆娘,真是诡计多端。

    还好他不上当。

    另一头,黄遗芳小队同样在开会。

    她的小队里,两个都是原先跟着隋鸣远的,性格属于谨慎踏实那类,一个练气四层,一个练气五层。

    另有一个是原本就跟着她的,同样是练气四层。

    黄遗芳思忖过后,把练气五层那个留了下来。

    三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开口道。

    “队长,这样……会不会不太保险?”

    修为最高的扔下,可就只剩下三个练气四层了。隋鸣远可是练气七层的存在,另外一队更是有两个练气六层在,他们这再少一个,到时候还怎么争?

    三人都是对黄遗芳极为信服之人,此刻亦把担忧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届时不出意外,三只队伍都会到齐。如果这么多人都拦不住一只妖祟,那留在村子里的就更加不可能拦住了。”

    “对啊,我也觉得,留个练气四层就可以了,保留有生力量。”

    黄遗芳语气平静。

    “我知道,但我依然坚持我的选择。”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村子里,是几千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不能出事。”

    大守村当然有恶人,有从恶者,但更多的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普通人。

    哪怕妖祟逃出来的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于他们而言,同样是灭顶之灾。

    她不能去赌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当然,我说过,如果我的决定你们不同意,可以投票表决。”

    “现在,不同意的请举手。”

    三人彼此看了眼,最终,一齐叹了口气。

    也不知是遗憾,还是欣慰。

    要知道,他们一开始之所以愿意听从黄遗芳的话,不就是因为她的人情味,若她表现得十足冷酷利己,他们反而可能没那么信服了。

    没人举手。

    黄遗芳轻点下颔:“那就这么定了。”

    出门的时候,隋鸣远一队正在院子里坐着,倒是不见傅长宁那队的人。

    黄遗芳队伍里一个练气四层的姑娘凑过去打听:“傅道友她们人呢?”

    回答她的是隋鸣远队伍里那个练气三层。

    “半个时辰前出去了,说是去查有没有漏掉的线索。”

    练气三层回答完话,一回头,又对上了自家队长冷飕飕的眼神。

    他有点懵。

    “怎么了?”

    隋鸣远捏紧拳头,移开视线。

    算了,不是早知道是奸细了吗。

    他忍!

    一行人很快也回了屋子,没多久,隔壁传来一阵动静,是黄遗芳四人出门了。

    练气三层想要出去打听,隋鸣远拦住了他,让练气四层去。似乎是察觉到了隋鸣远的不信任,练气三层之后沉默了许多。

    少顷,练气四层回来,道。

    “黄道友不太放心傅道友那队,要求他们四散开来,去找人,打听傅道友那队在做什么。”

    “黄道友本人则去了野道士家,想来是应该是还有些问题想要确认。”

    这很符合黄遗芳的性格。

    隋鸣远点头,拍了拍他肩膀。

    “做得好。”

    练气四层一笑,不甚在意道。

    ”信手的事。”

    隋鸣远:“接下来回房间修炼吧,务必在今晚亥时前将状态调整到最佳,迎战妖祟。”

    李道友和练气三层都点头。

    练气四层则犹豫了下。

    “要不我还是去盯着她们吧,我总有点不太放心。”

    隋鸣远想了想,觉得也行,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去吧,辛苦你了。”

    于是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隋鸣远大步回屋,推开门,坐到床上,不出意外,从枕头下边摸出了一封信。

    他轻哼了声。

    ——虽然这正是他提出回房的原因。

    虽然不喜黄遗芳在他的队伍里安排内应,但隋鸣远必须承认她有些话说得对。

    和傅长宁合作?怎么可能?

    她一个,七辛一个,论单打独斗,两个中任何一个他都打不过,再组合在一起还得了?

    到时候打完黄遗芳那队,回头完蛋的就是他。

    与其如此,不如先假意跟傅长宁合作,迷惑她,等到关键时刻再反水,联合黄遗芳一起把傅长宁那队给做了。

    然后他们两队自行分出胜负。

    黄遗芳那队修为最高的也才练气五层,隋鸣远有信心解决她们。

    就是有点对不住傅道友。

    不过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好歹提醒了她奸细的事作为补偿——虽然本意是为了坑黄遗芳,但好歹,也算帮她减了个坑不是?

    想到今晚的顺利,隋鸣远难得心情极佳地进入了修炼状态。

    他不知道的是,目送他回房后,他那队的练气四层少年在原地站了会儿,眼神闪了闪,转身往后山去。

    此时,已经是巳时五刻。

    -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

    跟着傅长宁出门的时候,除了程双遥以外的两人还有点懵。

    “咱们这是去哪儿?”

    七辛依旧一身黑袍,走在一旁,生人勿近。

    两个练气四层的少男少女里,那个少年因为更擅长防御性法术,被傅长宁留在了村子里,剩下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叫应星儿,眼下问问题的正是她。

    傅长宁看向后山的方向。

    应星儿一下瞪圆了眼睛,放低声音问,想了想还是不保险,干脆转成了神识传音。

    “现在就过去?”

    对。

    傅长宁朝她无声地开口。

    应星儿从她的谨慎里看出了点什么,虽然还是好奇,但却努力憋住了一句也没问,默默跟在后边。

    都是修士,行动起来干脆利索,没多久就抵达了目的地。

    山神庙依旧是那古朴陈旧的模样,破门晃动发出轻微的声响,院落里,因为前些天刚被她们清理过,看上去整洁干净了许多。

    傅长宁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于是另外三人也跟着不动了。

    应星儿左看右看。

    左边,一身乌漆麻黑、自带旋风隔离带的七辛。

    右边,一脸憨笑的程双遥。

    她往右站了一点。

    恰好傅长宁抬头看了眼天色,开口:“差不多了。”

    应星儿:“?”

    什么差不多了?

    还好还好,叫的不是她。程双遥站了出来,收敛了脸上的笑,正经道:“阵法我可以布,但你得确保灵石够用,按正常来说,这个阵法需要五十枚中品灵石,用下品灵石替换的话,起码得加三千,八千下品灵石,我这里只有不到五百。”

    应星儿张口想说些什么,结果傅长宁先开口了。

    “你布就是。”

    她于是乖乖闭嘴。

    程双遥应了一声,没再犹豫。

    他也是果决之辈,当即从储物袋里取出布阵的家伙,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袖珍罗盘,还有几颗大小颜色形状不一的阵石,一本厚厚的阵法书。

    翻开到折起的那页,他看了一眼,低头,从另一个储物袋里翻出八十一颗作为基点的灵石,向四周撒去。

    “定基!”

    他喝道,开始掐诀。

    傅长宁一直在观察他的动作,于是轻易发现,这一步看似只是信手一洒,实则每个灵石都到了书上写的它应该到的位置,毫厘不误。

    看似轻微、实则对修士而言极为清晰的八十一道石头落地声接连响起。

    精精准准八十一声,仿佛一种特殊的韵律节奏,不快一步,也不重合一步。

    灵石扔出去后,程双遥再没抬头看过一眼。

    仿佛不需要看,也不需要确认,他就已经清楚,它们一定到了它们该在的位置。

    他低着头,在几颗阵石里来回挑拣,最后拣出来一块暗黄色的拳头大小的石头。双掌分别置于它上下,石头稳稳立在空中,淡淡的灵气四溢开来。

    他手中手诀飞速变幻,短短数息,已经换了上百个动作,那块暗黄色阵石如被拂去灰尘的明珠,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得明亮皎洁,黄色的光晕向着四周溢开。

    “定界!”

    他再次厉喝。

    界石发出一声嗡鸣,在罗盘的指引下,向一个方向飞去!

    傅长宁眼疾手快,布下隔音结界。

    声音被稳稳拦在了结界当中。

    程双遥抬头看了她一眼。

    眼神截然不同于以往的和气憨笑,而带着近乎凌厉的冷静。

    作为天才,他有自己骄傲的资本。

    程双遥继续布阵,越来越多的灵石浮现在他四周。

    更准确来说,浮现在界石的周围。

    等它们和界石达成共鸣后,程双遥手一挥,所有灵石立即飞向它们应该去往的方向。

    “灵石!”他道。

    傅长宁一抬手,哗啦啦,一大片灵石砸在他四周,堆成一座环形小山,把他埋在中间。

    离建墓就差上边加个顶。

    程双遥:“……”

    他轻咳一声,脸上挂上熟悉的憨笑,赔笑道。

    “刚刚是失误,失误。”

    这句话可以反过来理解。

    ——他刚刚制造出声音,就是故意的。

    傅长宁看着他,眼神平静。

    哗啦啦——

    又一批灵石雨降下。

    程双遥捂脑袋,飞快认怂。

    “我错了,富婆,原谅我。”

    灵石雨停了。

    程双遥松了口气,乖乖继续布阵,再不敢搞小动作。

    另一头,应星儿看着这一幕,蠢蠢欲动。

    程双遥敏锐察觉到了危险,警惕道。

    “你想干什么?”

    应星儿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友好发问。

    “程道友,是不是灵石越多越好?”

    虽然她不知道这布的究竟是什么阵法,但阵法嘛,想来都一样。

    程双遥仍然很警惕。

    “是,但是……”

    他话没能说完。

    因为,哗啦啦——

    又一阵灵石雨,对着他当头砸下。

    被灵石埋住的程双遥:“……”

    应星儿控制灵石最终数量正好比队长少一颗,识趣地收回手。

    “好啦!”

    撒钱雨真快乐。

    应星儿星星眼地看向发明这个天才游戏的队长。

    傅长宁:“……”

    她记得,这姑娘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还她谨慎理智小队友。

    应星儿一开始确实很谨慎,但她的谨慎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并不是为了扮猪吃老虎,更不是隐藏锋芒、留待后发,而是她爹娘苦口婆心地要求她这么做。

    ——直到她认识足够聪明又可以信任的朋友为止。

    经过这些天下来,应星儿现在觉得,队长完美符合这个要求。

    快乐!

    那头,程双遥从灵石堆里爬出来,深吸了口气,忍着仇富的冲动,艰难地继续布阵。

    应星儿仍然意犹未足,但也知道不能打扰他,遂只是在一旁安静地等待,一直到程双遥把四周的灵石都用得差不多了,她才再次开口。

    “还要吗还要吗?”

    程双遥僵硬微笑:“够了。”

    姐姐,麻烦收收你语气里的期待。

    阵法很快布好了,比他平时的速度还快了三分之一。

    一是因为灵石够用,不用像以往那样,想方设法地挪位置,一做二用,填补灵气不足的地方。

    二是他实在怕了这两个可怕的富婆。

    阵法布置完后,方圆一里升起一阵淡黄色的光晕,凡人不可见,修士则能清楚看到。

    应星儿也终于能开口问了:“这究竟是什么阵法?”

    程双遥抬手遮住日光,满意地远眺自己的作品,一边回答:“可以防止妖祟逃出去的阵法。”

    应星儿哦哦了几声,突然反应过来。

    “所以咱们提前过来就是为了做这个的?”

    这是好事啊,这样就不会波及大守村了。

    她这么想着,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既然有这个阵法,那为什么不把于道友一起叫来啊?”

    于道友就是队伍里另外一个少年,和她一样是练气四层,被留在村子里保护村民。

    两人刚开始为了争夺傅长宁的信任,还发生过不少冲突,后来七辛和程双遥加入进来,有了程双遥这个润滑剂,两人的关系就缓和了不少。

    傅长宁语气寻常。

    “因为,我们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那件事不适合他参与。”

    程双遥笑出声。

    “直接说他是别的队伍的内应就好了。”

    应星儿:“?!”

    短暂愣怔后,她反应过来:“明白了。”

    她没再多追问,傅长宁反而多看了她一眼。

    应星儿立刻睁大小鹿眼,目光闪闪地看着她。

    傅长宁:“……”

    还是觉得很违和。

    还她之前的应道友。

    “还差一刻钟。”程双遥提醒,“接下来该你了。”

    这是两人之前约定好的。

    在程双遥第二次找上来那天,两人进行了一场为期半天的商谈。

    傅长宁共享了她的线索。

    作为交换,程双遥答应为她找到一个合适的阵法,并布置好,不让战斗殃及其他人。

    当然,灵石大头由傅长宁出。

    程双遥自己的话,如果不损害自身利益,他也是愿意做做好事的,但花费这么多灵石,只为了护住一群没什么关系的凡人,他就不乐意了。

    半刻钟其实很短。

    傅长宁取出青昭剑,并指从上边划过,一道清光随即荡开,剑身似乎也随之嗡鸣了起来。

    她没让它继续震下去,另一只手出现一道橘红色火焰,对着青昭剑燃了上去。

    烈火湛湛,瞬间将剑身吞噬,那嗡鸣随之平静下来。

    恰在此刻,程双遥沉声道。

    “半刻钟。”

    于是,轰隆一声,烈火中的剑被掷了出去,砸在山神庙顶!

    神庙破碎,明火熊熊燃烧,火舌转瞬将庙门吞噬。

    程双遥原本是看得懂前一步的,单论后边一步,他也能明白在做什么,但这两步合在一起,他就理解无能了。

    这让想要偷师的他有点短暂的郁闷。

    他现在只能判断出这火焰品质很高,不过颜色太寻常了,也看不出更多特征。

    他看不出,秘境外的人却是瞧得出来的。

    傅长宁的变字诀目前还只能瞒过筑基期以下的修士,练气九层十层都有点勉强,而归元宗来的人里,有好几位筑基弟子,还有两位金丹长老。

    他们一眼看出,这火焰的颜色做过伪装,本色应该是紫红色。

    紫红色火焰也不算特殊,但至少比橘黄色要少见些,分辨起来也更容易,配合那霸道刚烈的效果,几乎立刻有人认了出来。

    “是药宗紫阳真人的紫阳丹火。”

    药宗作为一等宗门里唯一一个以丹修为主的宗门,定期会接到其他宗门的大单子,有时还会有药宗长老上门炼丹。

    这位紫阳真人就曾经来过归元宗。

    谢子寅观察得更仔细一点。

    “正常的紫阳丹火……应该没有这么霸道。”

    这应该是紫阳师叔成丹时外溢的一丝本命丹火。

    后面一句话他没说出口。

    ——怀璧其罪。

    那弟子却误解了,大方道。

    “那许是旁的火焰,我认错了。”

    此事就此揭过。

    秘境内的傅长宁对此一无所知。

    她知道变字诀瞒不过归元宗的人,只是她也没想过要瞒,归元宗本就是远到之客,不可能由此联想到几个月前那场黑市拍卖会,能瞒过秘境内的其他人,就够了。

    倒不是没想过会遭人觊觎的问题,只是紫阳丹火在她手中宝物里实在算不得什么,且这些天所见,归元宗作风都十分大气,诸弟子也颇有道门第一的风范,一时间没往这上边想。

    恰如普通人,一下子也不会想到光风霁月的优秀前辈会贪图自己的三瓜两枣一样。

    回到秘境当中。

    庙宇被烈火焚烧倒塌,本该是非常大的动静,然而应星儿回头去看,却见动静通通被拦在了这阵法之内,没有传出去分毫。

    她一时惊叹。

    程双遥略微得意,等着挨夸。

    却见她转过头去,对着傅长宁激动道。

    “队长你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程双遥:“……”

    算了,不跟有眼不识穷天才的富婆计较。

    要说应星儿此刻还没看明白她们要做什么,那就是真傻了,只是她也识趣,不会多问。

    就像之前程双遥说,于道友是另外两支队伍的内应时一样。

    不知道,乖乖听着就是了。

    队长既然愿意让她加入进来,就代表了对她的信任。

    叽叽喳喳,打破砂锅问到底,只会惹人厌烦。

    她们交情不深,没有让队长容忍她的底气,再看不懂眼色,这样的好机会就真的要错过了。

    应星儿心中隐约猜到接下来要干嘛,但与此同时,又觉得不可思议。

    这件事她们之前反复讨论过的,那妖祟分明只在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来杀人,今年当然是阳年无疑,从前两天起,也开始进入阳月了,可今天明明是阴日啊。

    明明要等到今晚子时,时辰才对得上。

    为什么队长现在就开始动手了呢?

    她不怕功亏一篑,引得另外两队警觉吗?

    这些话应星儿通通压在心底。

    作为一个合格的队友,她需要做到的第一点,是无条件信任自己的队长。

    队长这么做,就一定有她的理由。

    她很快知道了。

    因为,随着整个山神庙化为废墟,那完全没被影响到的狐狸神像越发凸显了出来。

    它的面庞温柔而皎洁,静静地伏趴在一朵圣洁的莲花台上,身上没有半点烧焦的痕迹。

    分明是之前隋鸣远一剑,就能粉碎掉的东西,此刻在霸道炽烈的紫阳丹火面前,却变得无比坚固强大。

    某一时刻,那股慈母般的禅性甚至让它显得有些妖异起来。

    没了庙观的遮挡,没了破败环境的掩护,狐狸神像彻彻底底地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不知是否是错觉,有一瞬间,应星儿觉得,它的尾巴在轻柔而慵懒的摆动。

    ——它就像一只真正的狐狸。

    可等她恍惚了一下再去看,那条尾巴分明还处于被隋鸣远击碎的状态!

    她一下子想起了第一次来山神庙时,那些村民说的话,每个人的版本都不一样不一定是他们说了谎,或者看错了,很可能,是他们眼里的石像真的不一样。

    她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

    七辛依旧一身乌漆麻黑,脸遮着,什么表情也瞧不见,她迅速瞥过,看向程双遥,想知道他眼里的石像是什么样的,和她有什么不同。

    结果这一看,就让她看出了问题。

    应星儿:“?!”

    程双遥的手在干什么!

    为什么他手心有燃烧的信号符?

    队友都在这他想联系谁?

    她没有出声,而是伸手拽住了身前傅长宁的衣裙,“哎呦”了一下,往她身上倒去。

    傅长宁扶住她:“怎么了?”

    应星儿疯狂朝她眨眼睛。

    队长!!!第二个内鬼就在我旁边!!!

    傅长宁似乎并未理解她的意思,只是将她扶好,还拍了拍她的肩膀,帮她理了理衣裙。

    “小心,站稳了。”

    应星儿还想继续提醒,手突然被捏了一下。

    她愣住。

    再看程双遥,已经恢复寻常,侧身笑问:“怎么了?”

    “没怎么。”应星儿摇头。

    心说你惨了。

    眼光居然这么差,看中了队长后还能看上其他人。

    烈火焚烧了约莫有一柱香时间,眼看着太阳就快走到正中位置,众人屏气凝神,取出法宝,做好应对一切即将到来的变故的准备。

    就在这时,程双遥悍然出手!

    除他以外的三人脚下,地面轰然爆炸。

    出手之前,程双遥已经预想过接下来的一切。

    七辛是风灵根,身法极快,这招对他不一定有用。

    傅长宁修为高,但看起来并不擅长速度,且对他没设防,受点轻伤总是问题不大的。

    应星儿,失去一半战斗力应该差不多。

    谁知道,除了第一个,第二个和第三个他一个也没猜准。

    他手还没抬起来,就那半息不到的功夫,旁人反都反应不过来的瞬间,傅长宁就已经拉着应星儿一退数丈。

    与此同时,刚刚焚烧完山神庙的青昭剑裹挟雷霆之势,朝他冲来。

    程双遥瞳孔一缩,双手迅速变诀,整个人遁入地下。

    他是单土灵根,对土地的亲近自不必说,接下来,傅长宁的数次攻击,通通被他灵活地运用遁地躲了过去。

    轰隆隆,山神庙前,不过几十息,就已经从杂草丛生的山地,变成了被轰炸填平的平地,上边还有无数坑坑洼洼的大洞。

    他在心中怒骂。

    黄遗芳他娘的人呢。

    他信号符都发那么久了,他不信她赶不过来,分明是有意拖延,让他来消耗傅长宁。

    还好还好,这里是较为坚硬的石地,而非沙地,傅长宁的木系法术进到土里受到的阻碍颇多,这才给了他喘息之机。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地面突然安静了下来。

    ——傅长宁停下了不间断轰炸他的动作。

    地下的程双遥皱了下眉。

    没灵力了?

    不可能。

    更大可能是,这家伙在酝酿更大的招数。

    要不要上去呢?

    他还在犹豫,一场惊天暴雨骤然降下。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唯独对着这块地上所有被炸出来的坑洞降下。

    宛若雷公倾盆,又似天怒海倾,转瞬间,将地底填成汪洋!

    先前还庆幸此地是石地而非沙地,此刻,石地就带来了巨大的缺陷。

    它不可能跟沙地一样,快速地吸收蓄容水分!

    程双遥只能眼睁睁洪水透过那些大大小小的坑洞,从四面八方涌来,转瞬间,将他吞没。

    “咳咳咳咳咳!”

    他咳得惊天动地,赶在被彻底包饺子之前,遁出了地上,宛若一只狼狈的落汤鸡。

    傅长宁微笑着在离他一丈远的面前倾身。

    “好玩吗?”

    “不好玩咳咳咳。”

    程双遥用力咳了几声,转身大吼。

    “黄遗芳你丫的还不出来,我就把你所有勾当都告诉傅长宁!”

    “来了,急什么?”

    阵法处骤然出现一个缺口,黄遗芳和同队另外两人姗姗来迟。

    八仙花灯飞至半空,飘扬的彩带将程双遥捆起,带到她身边。

    傅长宁并未出手阻止。

    “多谢。”

    黄遗芳落落大方道。

    “不客气。”

    傅长宁非常客气。

    “你俩拿我当人情?!”

    受伤最多的明明是他好吧?

    见程双遥张口就要破口大骂,黄遗芳掰开他的嘴,扔了一粒丹药进去。

    程双遥本想反抗,等丹药在口中化开,他意识到那是什么后,又改了主意,迅速吞咽下去,开始打坐恢复。

    为了拖延时间,恢复更多灵气,他开始转移话题。

    “在你们开打之前,我能先问个问题吗?”

    “问。”

    程双遥看向傅长宁,万分不解。

    “你不是主修木灵根吗?”

    他是真的不理解,刚刚那滔天洪水究竟是怎么来的?

    没有它,他绝不会败得这么快。

    “有人规定木灵根修士不能用水系法术吗?”傅长宁问。

    程双遥摇头:“那倒没有。”

    “那就闭嘴。”

    程双遥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她不是不生气啊。

    可她明明早有准备。

    显然是知道他背地里干了什么的,就算不知道具体,也大概有数。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背叛你吗?”他问。

    继续拖延时间。

    傅长宁眼神瞬间变得很嫌弃。

    “你是谁?要你背叛我?”

    “要谈背叛,起码得是朋友、队友,或者在意的人吧。”

    程双遥:“……”

    所以他在她眼中,从来就不是队友。

    他略受打击,很快又重新振作。

    “总之我想说的是,我找上黄遗芳,不是因为信不过你,或者觉得你哪里不好,纯粹是因为……”

    傅长宁替他接下去。

    “你天生反骨二五仔,我懂。”

    程双遥一噎。

    “算了,你高兴就好。”

    黄遗芳一直耐心地等两人谈完,方才开口。

    “傅道友,我真的很佩服你。”

    傅长宁认真道:“我也很佩服你。”

    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让修为等同于乃至高于自己的人,跟随自己的。

    黄遗芳接着往下道。

    “如果不是程双遥来找我,我是真的没注意到,原来秘境中,日月是完全颠倒的。”

    “也就是说,看似今夜子时是本月第一个阳日阳时,实则,那时候已经晚了,说是第二天的白天午时更恰当。而明面上的今日午时,最艳阳高照的时候,反而是真正的月上中天。”

    换而言之。

    她和隋鸣远通通被误导了。

    如果没有程双遥摔碗中月那次的提醒,和随后找上她合作,等她今晚来到此处时,这里或许早已经尘埃落定。

    她所有的准备也就都成了空。

    她定定地看向傅长宁。

    准确来说,她应该谢的是她。

    这里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看出来这点。

    如果她们按照固有的思维来做,只会不断错过正确的时间,直至某一天,幡然醒悟,意识到其中的不对劲。

    但那也许已经是无数次失败后的结果了。

    和一次就成功,当然完全不一样。

    傅长宁笑容不变。

    “道友客气了。”

    她似乎完全不会因此而动怒,黄遗芳有些遗憾地放弃了继续往下说,激怒她的打算。

    说时迟那时快,刚刚看似过去了许久,实则傅长宁解决程双遥,只花了不到两百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