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0 章 店主
影山步手掌被握得生疼,但这一刻， 当他看向赤井秀一时,从那双翡翠一般的眼瞳中,读出了某种深刻而沉重的决心。
他张了张嘴， 忽然想到了自己身上背负的命运，不由陷入沉默。
赤井秀一如何做他并不在意,因为对方身上也有承担的重责。作为卧底潜入异国的犯罪组织，所要付出的远非常人可想。
别说赤井秀一来监视他,就算是受命捅他一刀,影山步也不会因此而憎恨对方，至多是从一开始就不会成为朋友。
但若是说,在未来，两人以现今的身份建立更加坚不可摧的信任，那么只会造成更多遗憾。
他的任务是改变自身的阵营,看似只需要令任务目标全然相信即可，但最讽刺的地方，就是这些人的信念无比纯粹,眼里绝不可能容下一粒沙子。
但是无论如何，这条路影山步必须走下去。因为他无路可选。
影山步垂下眼,沉默地把手抽了回去。
而赤井秀一虽然隐约感到了反常,却无法分辨原因,于是将车再次启动,汇入车流。
这之后，诸伏景光便没有再出现在影山步面前，而那失声的debuff也在不久的一日突然消失了。
只是既然没人主动跟影山步说话，他就没有主动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一来是存了坏心思想要下次见面时吓好友一条，二来则是借此逃避组织安排的工作。
虽然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总之当他没有痊愈给他一直放假也不错。
影山步作为“厚海凌久”自然是不配得到组织内网的读取权限的，但降谷零却有，所以把波本的那一份任务资料发给他。
等他扫过一遍，就知道其实根本没有影山步去的必要，只是降谷零找个借口把他带出去而已。
降谷零也是好心，影山步自然心存感激，权当陪好友远足了。
这次任务是寻找某位组织成员临死之前藏起来的手提箱，根据各种线索追踪，应该在其老家附近的山里，因为该成员曾经几次来到这里，而且因为不是旅游胜地，所以人迹罕至，山中甚至常有中小型野生动物出没。
十分适合藏匿物品。
出发的当日，降谷零开车来接他。
影山步还在计划在什么时候突然开口能逗到降谷零，但是车子启动之后不久，驾驶座上的男人却开口提及了诸伏景光：
“景光最近的状态不对，你发现了吗。”
金发男人也没有等待副驾驶座的回答，继续说道：“跟你有关。”
影山步沉默。
“我只说我的观察，”降谷零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在红灯时偏过头看了一眼影山步，与好友对视，神情严肃，“现在的表现就是他对你保护过度了。”
影山步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们得想办法让景光顺利调整过来。”
“我明白。”影山步半晌才轻声回答。降谷零点了下头， 忽然愕然道：“你恢复了？太好了， 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影山步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原本开玩笑的心情也没有了。
他微微摇头道：“本来想吓你一下的。”
然后将话题引回正轨，坦白道，“我之前只是感觉到他似乎休息不好，因为他说他晚上睡得很浅，但是在我家好像反而更容易入睡，所以我就留他了几晚。”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简单了。”降谷零说道，他单手开车，目视前方，语气低沉，“我不是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其他的情况我无法做出判断，但目前也只能按照最乐观的情况对待。”
“景光其实很坚强，我相信他能处理好。”
影山步点头同意：“需要我做什么直接说就好。现在想来，怪我那时候做的不够好，我应该多跟他沟通。”
然而听到这句平淡的话，降谷零却后头一哽，心里忽然生出愧疚。
因为他也曾在监控之后亲眼目睹了那段时间影山步的挣扎。
虽然诸伏景光不会对影山步当真施暴，然而作为警察落到如此地步，本身便代表了数不尽的艰难。
真正的苦痛远不在录像的那几个月，而是在之前与之后。
更何况，他也眼睁睁看到了影山步发病的惨状。
降谷零既然无法伸出援手，又有什么立场责怪影山步在那样的情况下做得不够好？
归根结底，诸伏景光如今对影山步产生的过度保护欲，只是因为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降谷零深呼吸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涩声道，“关于那段时间，我也很抱歉。”
“不用放在心上。”影山步看他一眼，觉得这件事如果再深究下去便会成为每个人的烦恼，便主动止住了话题。
然后开始聊起来这次的任务。
“我看资料上说手提箱里是情报资料，为什么会被藏起来？”
“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是那个人拿走的，只是在他逃跑的时候同时少了一部分资料，因此才有了这样的怀疑。”
“那如果是财宝之类的话，我们就可以私吞了。”影山步开玩笑道，“反正组织在意的只是情报。”
降谷零无奈地瞥他一眼，“拿到什么都得上交，上边会有记录。”
影山步将座椅稍微调低了一点，回忆资料沉吟道，“那个人曾经擅长制作各种机关，给组织做了不少炸弹，所以你才能用我可以拆弹的理由把我叫来。”
“不错，但我看了那些排查他行踪的情报，感觉他应该只是想卷款潜逃，结果出了意外。他跑之前做了很多安排，包括取了银行保险柜里的东西，所以那手提箱里大概率是些值钱的物件。”
降谷零语气客观而冷静地总结道，“命不好。”
影山步忍俊不禁，对好友的一阵见血感到好笑。
“的确。”
像这个人这样的地位和曾经做过的贡献，其实并不涉及太多机密，哪怕做过再多道具也只能算后勤线上的一个螺丝钉，哪怕只是偷偷脱离组织，组织也不会花太多心力去抓他。
毕竟也没有危害组织什么。
只是与他同时间离奇消失的情报资料，反倒将他推到了组织的眼皮子底下，而至今组织也没有人能弄明白真相如何。
根据这次任务分发的资料显示，这个人在偷偷进行了一系列的活动之后，突然断联，神秘失踪。
最后被人拍到，是在老家时手里提着一只手提箱，行色匆匆。
因为这个人本身手无缚鸡之力，所以降谷零一人来也绰绰有余，加上影山步就有些杀鸡焉用牛刀了。
“他应该没有离开老家，因为他逃之前办下的所有东西都没有再启用的痕迹，包括他给自己买好的船票也没人上船。”
开车走长途去做任务已是常态，因为许多装备带上公共交通不方便。
等到他们到达目的县时，已是傍晚。
到了之后没有休息，而是趁着夜色来到了资料上的老家地址，发现这是一栋两层老式小楼。
敲了门，却无人应声。
从窗户上也看不到灯光，反而左邻右舍这时候都灯火通明，正在吃晚饭。
降谷零便去敲邻居的门，有个穿着花衬衫的大爷出来应门，听到他们找隔壁那户人家，便啧啧称奇：“他们家不久之前就全都搬走咯！也不跟我们这些老邻居打声招呼，真冷漠啊。”
再多就一点也问不出来了。
降谷零礼貌道谢，然后神情严肃地回来跟影山步讨论：“资料里可没说他老家的人都跑了，怎么这么像心虚？”
“之前组织的人来查的时候应该也上门拜访过吧，说不定就是那时候打草惊蛇了。”
“感觉事情越来越复杂了。”降谷零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两双手套，递给影山步一双，然后眨了眨眼。
影山步顿时心领神会。
于是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轻盈落入内院，打开门锁。
降谷零先将窗帘拉紧，防止他们手电筒的光芒引起外人注意，然后才跟影山步一点一点排查起来。
房子里很凌乱，看得出来离开的时候很匆忙，也就是说果然是被吓到之后匆匆搬家的。
但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反常之处。
降谷零在下楼时，拿着一个相簿，翻开给影山步看：其中有许多张都是年少的任务目标与好朋友在山上某个地方合影的纪念。
“今晚我们在这栋房子里仔细查一遍，如果找不到线索的话，明天就去山上看看。”
影山步自然点头答应。
当晚，两位公安拿出了专业素养，将这栋面积不大的住宅挖地三尺地调查了一遍，但是一无所获。
后半夜，两人筋疲力尽地撤离，在车里将就到了天亮。
短短几个小时的休息之后，影山步困得面无表情，却见降谷零已经神采奕奕了，心里不由吐槽了一下这些天生不需要睡太久便精力旺盛的人，简直比其他人都要多出很长时间的人生。
降谷零算一个，琴酒也算一个。
哼。
影山步牙根痒痒。
这个县不算大，因此降谷零拿着照片去询问路边的老人时，便轻易得到了具体的坐标。
老人本来在路边晒太阳，说话的调子也懒洋洋的：“这个山以前有很多人上去摘水果，后来听说有熊吃人事件，就渐渐荒了，大人都告诫小孩不要去玩。”
有熊？
降谷零眉梢微挑，但没有表现出来不相信，而是应和几句。
这附近的山上以前没有熊的图像资料，倒是临近的外县有一些，兴许是那边游荡过来的也说不定。
影山步得知之后，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大义凛然：“别怕，我会保护你。”
降谷零：“……多谢你，让我感觉突然安心了许多呢。”
将车停在山下，山脚也果真被铁链拦住，上边挂了个有熊危险的牌子，往上一片野草茂盛，完全看不出曾经的小径。
倒是像模像样。
降谷零收起轻松神色，认真道：“如果真的有熊的话，该怎么做你知道吧。”
“放心，只要跑得比你快就可以。”
“……喂！”
说说笑笑间，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已经矫健地爬上坡，用树棍扫开野草，拨出一条铺满碎石的小路。
山不算太高，但是小路蜿蜒曲折，将他们渐渐引入深处。
再回头时，已经看不到来路，也看不到鳞次栉比的房屋，只剩下满眼荒芜山坡，在晚冬萧索苍凉。
这可让他们有点傻眼，因为那老人只说从这条小路上来之后就能看到标志性的古树，却没说到底在哪个位置，甚至是哪座山。
影山步掏出望远镜扫视一圈，找了几颗疑似目的地的树指给降谷零看。
降谷零只能道：“我们先挨个去找一遍吧，但是不要深入，免得日落之前下不了山。”
山间因为没有任何城市灯光，而且山雾升得很快，再加上没有提前规划出来的安全路径，一旦他们不能趁早下山的话，很可能就要在山里过夜。
熊倒是其次，眼下的温度在山里无装备过夜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但似乎天不遂人愿，他们艰难地翻山越岭找了几个小时，也没有任何有效信息。
正当准备返程时，又发现山里下起雨来。
“见鬼……天气预报可没说今天下雨。”
“山里总是这样。天气预报一般也报的是城市里。”影山步无奈地左右张望寻找可以避雨的山洞，忽然发现不远处山腰中亮起一点火光。
“快看，那边有房子！”
等两人冒着雨冲到房子门口时，赫然发现这竟然是一栋看起来像模像样的旧式日本民宅，周围甚至还有矮墙围起的小院，院门挂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代的名牌：
贺佳。
降谷零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喊道：“有人吗——”
过了好一会，才有个中年男人出来开了门，古怪地盯着两个年轻人看了几眼，隔着远门问：“你们来这里干嘛？”
从大门旁边的栏杆缝隙中，露出男人的眼睛，里边透露着狐疑和警惕。
“我们是游客，上来之后迷路了，又下了大雨，能不能让我们进来避一避雨，拜托了！”
那人似乎犹豫了一会，这才打着伞给他们开了门。
两人于是跟着屋主走了进去。
他们也有机会看到院中荒草茂盛的破落景象，还有进门时，木制门柱上留下的钉痕，显然以前在上边有过一个招牌。
像是为了作证他们的猜想，进入正门之后，是熟悉的日式玄关，两侧有开放式木柜，正对一个柜台。
那中年男人似乎很久不与人打交道，见他们好奇打量，才慢吞吞地说道：“这里以前是家庭旅馆，后来荒了。”
然后他从柜台的抽屉里翻出一把钥匙递过去：“今天这雨估计等停了的话天就差不多要黑了，你们不认识路，找不到的。就在这呆着吧。”
降谷零十分上道地表达了感谢，从兜里抽出几张现金：“太感谢了，如果您能给我们找点干的衣服就好了，我们的衣服暂时干不透。”
那人顿了几秒才接过钱，淡淡说了句：“知道了。”就转身离开。
影山步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栋家庭旅馆，看到吧台两侧各有一条不算长的走廊，大约也就是一间房的宽度，楼上另有一层空间。
也就是说总共大约有五到八间客房左右。
他们换了屋主提供的拖鞋，用钥匙打开房间之后，发现里边十分干净，与外边的旅店没什么不同，只是空气里漂浮着一股尘土的味道。
影山步用手指蹭了一下桌面，擦出一条痕迹。
显然，在旅馆关闭之后，屋主便再没有打扫过客房。
正当他心里叹口气，觉得又得凑合一晚的时候，降谷零发出了庆幸的声音：“被子在橱柜里，是真空包装的。”
“？”
影山步凑过去，站在柜子门口，啧啧称奇：“保存得倒是很好，像是旅馆关门之前还打算随时重开一样。”
“说不好。”降谷零摇了摇头，从浴室里拿出一块擦脸毛巾打湿，开始做卫生。
等终于把房间打扫到能安心休息的程度时，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影山步先去洗澡，降谷零在外边等待，房门忽然被敲响。
房主人端着一叠衣服站在门口递给降谷零，声音轻轻的，“半个小时以后开饭。”
降谷零露出一个很有亲和力，像是没什么心机一样的笑容：“谢谢您！”
等房门关上之后，他的表情瞬间收了起来，然后将手里这叠衣服展开端详，发现都是一些成年男性的旧衣，不过洗得很干净，甚至有些不知道是不是误漂白造成的斑驳褪色。
倒是正适合替换时暂时穿一穿。两人替换洗澡，影山步便把两人脱下的湿衣服挂到空调底下吹干，然后换上了干净衣服。
只是尺码稍微有点小，不过还好并不算难受。
晚饭时，他们被邀请到了一间房一起用餐。
像这样的小型家庭旅馆很多并不设置食堂，而是把饭直接送到卧室内，因为日式房间原本具备了综合功能，晚饭之后将茶几推开，再铺上床褥，便从餐厅变成了卧室。
桌上摆了三只大碗，里边盛着类似炖菜之类的菜肴，中年男人慢吞吞地说道：“这是当地的特色炖菜，请用。”
降谷零尝了一口，露出赞叹的神色：“味道很不错。”
然后便开始跟屋主有来有回地聊了起来，竟然渐渐地打开了对方的话匣子。
于是他们得知了这栋家庭旅馆很多年前还小有名气，院子后边有一个温泉池，那时候山脚下的当地居民也会来这里泡汤，但后来有熊的流言出现之后，这旅馆就关闭了，后来连山都封了。
中年男人低叹一声：“我离开这里也没有地方去，索性就住在这里，在院子里种点菜。”
“真是造化弄人啊。”降谷零深表同情。
等吃完之后，他们主动提出帮忙清洗餐具，却被老板拒绝了。
“你们是客人，让我来就行。”
不管降谷零如何表达善意和不好意思，中年男人都油盐不进，最后甚至有点恼火似的，从降谷零手里端过餐盘，转身就走。
两人对视一眼，露出点若有所思的表情。
晚上，他们把被褥并排铺到一起，在黑暗里聊天。
降谷零的声音带着点怀念：“我还记得当年半夜摸黑跑去你宿舍的时候，警校断电太早了。”
“你有被抓到过吗？”
“我怎么可能被抓到。”降谷零噎了一下，哼道，“再说了，我像那种老是违纪的人吗，也就跟你那么一次。”
影山步打了个哈欠，模模糊糊地调笑：“哦——就一次啊——”
“哈？就一次啊！难不成你把我跟谁记混了？”降谷零豁然转过身，从被子里探出胳膊插进隔壁的被子，精准捏住对方的腰侧。
影山步绷不住了，立刻卷着被子反方向滚了半米，却因为冷空气涌了进来而打了个哆嗦，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滚了回来，直接半压到降谷零身上。
“喂、喂！压到麻筋了！”
“你这胳膊不要也罢。”
因为传统日式房屋隔音普遍不好，所以他们两人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动作却丝毫不放水。
但影山步面对降谷零时，最大的软肋就是怕痒，因此在被强行解除了唯一的防御棉被之后，不得不原地求饶了。
睡前折腾了一番，两人的生物钟便撑不住了，于是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哈欠，把被子铺好。
这一晚很快过去。
等到第二天日出之后，降谷零才掏出照片，向老板询问是否知道照片里的这颗大树在哪。“……你们在找这个啊。”中年男人顿了顿，思索了一会，“我可以给你们指一条路，但是不保证对，毕竟也很久了。”
“没关系，我们会试着去找。”
结果，等他们拿着屋主手画的示意图出门之后，却越走越深，毫无所获，到了后来甚至连手机都没有信号了，不得不原路返回，再次投宿这里。
这里林木茂盛，哪怕是冬季也不显稀疏。山虽然不高，但胜在连绵不绝，而且没有任何地标参考，也没有人行小路，所以极大提高了难度。
降谷零：“早知如此，我们应该在山下准备好登山装备再来，谁能想到变成这样的徒步。”
影山步吐槽：“徒手越野。”
店主看到他们表现得有点意外，最终说道：“那我明天带你们去找吧。”
本来他们还有些怀疑是不是店主刻意指了错的方向，但见到店主如此作答，倒是去了七八分疑虑。
正好昨夜打扫的房间还能睡人，于是他们又住了回去。
晚饭又是炖菜，店主也依然没有让他们收拾，只是在降谷零叫“贺佳先生”的时候，店主只顾着闷头往前走，像是没听见一样，走进了拐角的后厨。
降谷零微微皱眉，跟影山步交换了一个目光，表示不对劲。
于是他们趁确认店主离开，在房间里观察了一圈，竟然确实找到了点反常之处。
“这里还有第二个人住。”影山步比了个口型。
降谷零眯眼，微微点头。
这间房看起来并不是店主平日所住卧室，所以没有男人的生活用品，看起来这第二个人反倒像是个……小孩子。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露面。
按照这个男人所述，如果他是多年以前就关了旅店然后独自生活在山里，那么孩子跟着他住，上学都困难。
而且昨晚吃饭时只有他们三人，也很能说明问题。
店主一定在对他们隐瞒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