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Chapter 67
空气有一瞬间沉寂, 沈末被这数声嫂子喊懵了,偏偏谢直越喊越上头,汹涌的情绪把脸都憋红了,握着沈末的手腕声泪俱下:“我忍不住了, 嫂子, 这么多年过去, 我怕我再不叫, 就再也没机会叫了, 嫂子!你一定可以留住他, 他看到你肯定就舍不得走了, 他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做,不能在最后一步倒下啊!嫂子, 嫂子……”
谢直对越衡川是真情谊,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上学时期总在一个学校,就连工作后都在同一个课题组。
谢直知道越衡川喜欢沈学长,知道越衡川埋头追逐的那几年, 没人比他更了解越衡川对眼前这人的感情。
假如这世上真有鬼神,他相信,越衡川就算做了鬼,也会因为执念未了留在人间继续缠着沈末。
“好了。”
沈末想了很久, 腹中斟酌千万遍, 才对谢直干巴巴说了这两个字, 虽然简短, 却也算是应下了那个称呼。
晏承轻咳一声, 恰好这时晏芝来电, 他就拿着手机去长廊尽头接电话了, 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只剩沈末和谢直。
经过一场轰轰烈烈的认亲,眼下气氛略显冷凝。
短短三十秒,沈末在谢直面前的身份就从威严的沈教授转变成了亲和的嫂子,任谁都要先适应一番。
谢直也在因为自己方才的莽撞垂头反省,祈祷自己这几声自作主张的嫂子不会惹越衡川生气。
现已是凌晨两点多,与争分夺秒的手术室不同,手术室外的时间流速在寂静深夜里似乎慢了许多,秒针只转了一圈,就如一整个世纪那么长。
“你怎么知道他出事的?”沈末终于打破沉默,低声问谢直。
谢直神经紧绷,闻声立马回道:“网上看的,实时热点新闻第一条就是影后晏芝疑似……”丧子。
沈末问:“疑似什么?”
谢直顿了顿,搓了把脸说:“儿子疑似重伤。我看配图在市医院,就立马赶来了。”
沈末伸手:“手机给我,我看看。”
谢直挑眉:“……你手机呢?”
沈末垂眸:“交给警察了。”
谢直很想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在看到白炽灯下沈末憔悴的神色时,果断把话咽回了肚子,依言把手机递给沈末。
沈末点开新闻来回翻了遍,皱眉:“一条相关报道都没有。”
“没有?”谢直拿过又看了遍,想了想反应过来:“应该被越叔想办法撤了,撤了好,那标题内容简直丧尽天良。”
沈末正欲再问,手术灯突然灭了,紧接着,手术室的门被从里打开,戴着着氧气面罩的越衡川被推了出来。
沈末和谢直见此立马起身围住仍在昏迷状态的越衡川,晏承也立即过来问:“医生,情况怎么样?”
主刀医生摘下口罩,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说:“暂时稳定住了。中途休克过一次,好在病人求生意志强烈救回来了。但病人大脑因为长时间得不到血供,可能伤及神经系统,甚至会出现‘植物状态’,如果情况恶化也有死亡的风险。不过手术总体来说很成功,子弹位置不深,没有伤及重要脏器,还是耐心等候吧。”
沈末听完,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那大概多久能醒?”
医生:“脱离危险期后二十四小时内为最佳,两三天也有可能,但如果超过七天不醒,将很可能成为我上述的情况。”
沈末垂下眸,望向越衡川氧气面罩下苍白的脸,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仅是几小时不见,他就觉得越衡川瘦了一圈,面部棱角更为突出,与平日判若两人,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深邃眸子被藏在了紧闭的眼皮内,仿佛从未存在过。
因为刚做完手术,越衡川需要在重症监护室度过危险期,这期间家属不能探望,沈末等人暂时还不能陪床。
晏承将手术成功的消息第一时间传达给晏芝和越升荣,以免他们夫妻二人担心。
挂了电话,晏承看向正趴在icu门上透过玻璃窗不断往里瞅的沈末,无奈道:“他短时间内出不来,最快也得明天,今晚都先回家休息吧。”
“不用,”沈末头也没回,轻飘飘说:“我就在这里等他出来。”
晏承:“……忘了我们之前说好的么,别让他担心。”
如今越衡川是唯一能左右沈末的人。果不其然,晏承这么一说,沈末这才依依不舍转身,离开了医院。
谢直跟沈末顺路,两人一起回了学校,沈末一到公寓,径直去了衣帽间,在背包给自己装了几身换洗衣物,又简单洗了个澡,等做完这些已经凌晨四点。
他原本想去医院睡,但还没来得及出门,小腹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疼痛,他只好躺在床上,揉着自己小腹看着昏暗的天花板,良久呢喃了一声:“爱爱,你是不是想爸爸了……”
也许是太累,沈末这一睡,上午九点才醒,醒来后他发现枕头湿了一大片。
睡梦中,越衡川又一次倒在了他眼前,伸出被血染红的手摸向他的脸,嘴里说着最后再看他一眼。
越衡川身体底子好,很快脱离了危险期,第二天傍晚就被转移到了普通病房,里面有两张床,沈末理所当然带着自己的背包住了进去。
“沈先生,这些是病人的东西。”护士将一身染血的衣服和手机交给了沈末。
“谢谢。”沈末接过,指腹轻柔擦过血液凝固后干硬的布料。
护士提醒说:“病人要是有紧急情况,按铃就好,我们会尽快赶到。”
护士一走,谢直又提着晚饭来了,他将饭盒摆到靠窗的桌子上:“教授,先过来吃饭,晏叔让我盯着你吃完才可以。”
说到这里,谢直突然想起什么,笑了下说:“怎么跟老越当初让我盯你吃饭一样。”
沈末神色一顿,想起了那段越衡川把饭装在小碎花布包雇人来学校给他的时光。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越衡川躺在那里,他总能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想起那些被自己忽略的曾经,想起越衡川每一次看向他暗藏情意的眼神。
现在想来,他简直恨透了当时的自己,为什么就没早点察觉到越衡川对他的情意呢。
而更加讽刺的是,他至今也不知道越衡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
vip病房不断响着医疗仪器均匀的滴滴声,越衡川像睡着了一样安静躺在那里。
沈末一边食不知味地吃着粥,一边隐晦向谢直打探:“他是什么时候让你喊我嫂子的。”
事到如今,谢直不想再隐瞒,他看了眼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越衡川,低声说:“初六晚上吧,他收到你的小绣球后可能意识到了什么,连视频也不录了,就要连夜开车去芷清区找你。”
谢直说着摇头低笑了声:“那两颗小绣球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啊,他当时就只看了眼,都没舍得吃,没想到……”最后也没能吃上。
听到这些,沈末顿时难以下咽,他咬牙缓解了下情绪才说:“是我做的,那叫绣球酥。”
“噢对对对,”谢直也想起来了:“晏阿姨就叫它绣球酥。”
沈末喉结动了动,又问:“你刚说录视频,什么视频?”
“你第一次正式送他礼物的开箱视频,他说想记录下那一刻做纪念。”
“视频呢,我可以看看吗?”
“在他手机里,想看就看吧,他说过你可以随便翻他手机。 ”
……
夜深,沈末坐在越衡川床沿,橙黄的床头灯勾勒出他瘦削秀美的脸廓,他握住越衡川终于重新热起来的手,看着面前的手机发呆。
按理来说,即便越衡川愿意让他翻手机,未经同意翻看也不好,但沈末实在是太想看那个视频,纠结半天后,暗道他一定就只看视频,其他内容绝对不瞅一眼。
沈末拿起手机正要打开,又开始自我谴责了,最后,他瞧着双眼紧闭的越衡川轻声问:“我可以看你手机吗?”
越衡川不答。
“如果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不想让我看的话就赶紧醒过来。”
越衡川沉默。
沈末抿唇,他垂眸轻吻了下越衡川的手背,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打开手机,又看到了密码锁。
沈末:“……”
他想了想决定自恋一次,先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居然开了。
这密码对沈末来说,简直形同虚设。
沈末盯着以蔚蓝为屏保的手机壁纸,心中五味杂陈。用吃醋对象的全身照片当屏保,这还是他平生仅见。
沈末没有乱翻,直接点开相册找到视频那一栏,里面只有一个视频。
“对,就这个角度,别晃。”
越衡川温和低沉的声线冷不丁从手机传了出来,镜头里,他神情间透着愉悦与兴奋,手里正捧着他送出的橙色礼物盒。
甫一看到视频中还可以笑、可以说话、可以睁开眼的越衡川,沈末心中一痛,眼睛倏地红了,他望着屏幕里笑得如春风般的越衡川,情不自禁哑然叫了一声:“衡川……”
“等等,还不对,再往下点。”
谢直不耐的声音传出:“都十分钟了哥,你还拆不拆。”
“拆啊,沈教授第一次正式送我礼物,再想看也要先记录下这珍贵美好的一幕,好,停!手别动了,就这样刚刚好。”
镜头里的越衡川笑了笑,英俊眉眼里含着少许羞涩:“这是沈教授第一次送我礼物,有点开心呢,刚想了好一会儿都猜不出沈教授会送我点什么,看来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神秘呢,只能先拆礼物了。”
“不愧是沈教授,连包装盒都这么漂亮呢。”
等到真的解开白丝带,打开礼物盒,越衡川怔愣盯着两枚圆滚滚如小太阳般的绣球酥久久没有言语。
屏幕里的越衡川如谢直所言,最后没舍得吃绣球酥,仅是留恋看了眼就放了回去。
“我好像熬出头了。先别录了,我现在去找他,问个清楚。”
视频结束,最后一帧定格在越衡川线条流畅的下半张脸上。
看到这里,沈末眼前早已模糊一片,他将被泪水浸湿的脸埋进越衡川的掌心,两肩耸动着,口齿不清说:“我真的好想你,真的好想……”
不知过了多久,沈末抬起头,想擦一擦自己掉在手机屏幕上的眼泪,但因为屏没灭,所以他擦拭的时候,页面不小心返回到上一页。
他正想再重新点开视频看一遍,但视线被一张以素描画为封面的相册吸引了。
之所以会一眼看到这个相册,是因为沈末见过这张素描画,俨然是当初救助搁浅抹香鲸那会儿他去越衡川家时,这人用不到十分钟画出来的那张。
沈末不受控制点了点这张画,随即这个相册里的照片登时展现在沈末眼底——竟是成百上千张的素描画。画中皆是一人。
沈末呼吸急促向下滑着,视线里,无数张自己的脸飞速掠过,他越滑越心惊,半天才滑到底,指尖颤抖点开第一张存入这个相册里的素描画。
令沈末难以自持的不止是这上千张素描画,还有每张画底部的日期,从上到下时间跨度极大:
xx22/11/16
……
xx21/09/23
……
xx20/03/10
……
xx19/12/11
……
xx18/01/01
……
xx17/06/26
……
xx16/05/21
……
xx15/11/12
……
xx14/10/29
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整整经过了九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