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证道 作品

第583章 老王天真,老熊刚愎

王化贞将惨败的经过讲了一遍,神情苦涩地自嘲道:“皆因本官轻信孙得功此贼的谗言,误以为李永芳此獠可为内应,仓促出兵,以致中了建奴的埋伏,这才招致了这场惨败,令代王身殒,庆王失陷,罪在本官,虽百死而莫赎也!”

王化贞口中的李永芳和孙得功均是大汉奸,李永芳原是镇守抚顺的参将,当年努尔哈赤跟大晋反脸,发兵占领的第一座辽东城池就是抚顺,守将李永芳几乎不战而降,成为大晋投降女真人的第一名叛将。

努尔哈赤明显是要拿李永芳来立榜样,对后者十分优渥,不仅封了高官,还把孙女嫁给他,令其继续镇守抚顺,所以李永芳这大汉奸摇身一变,便变成了“抚顺额附”。

而孙得功这个人呢,原是王化贞麾下的一名游击将军,没什么本事,却是个夸夸其谈之辈,倒是跟王化贞是同一类人,所以臭味相投。王化贞为人无知而刚愎,军事才能平庸,好谩语,用通俗的话讲,那就是喜欢口嗨吹牛皮,而且王化贞还十分宠信同样喜欢口嗨吹牛皮的孙得功。

有一日,孙得功又口嗨吹牛皮了,说他能策反李永芳,王化贞信以为真,便派孙得功潜到抚顺联络李永芳,嘿嘿,孙得功不过是口嗨吹牛罢了,哪知道王化贞竟当真,这下骑虎难下了。

没办法,孙得功只好硬着头皮乔装打扮,潜伏到抚顺找李永芳,嘿,还真让他联络上了,但是李永芳的小日子正滋润着呢,高官得做,还睡了努尔哈赤的孙女,人称抚顺额附,又怎么可能反水?

结果,孙得功这个说客没能策反李永芳,反而被李永芳给策反了,投靠了努尔哈赤,反过来回到王化贞身边当奸细,上演了一出无间道。

孙得功告诉王化贞,李永芳已经答应作内应了,只要王化贞大军发动进攻,李永芳就从后面捅努尔哈赤的大菊花,大家里应外合,一举荡平建奴。

毕世奇功就在眼前,王化贞又岂能不心动?所以也没跟后方镇守宁远的熊廷百商量便仓促出兵了,结果中伏惨败,他自己率着残兵逃回宁远城,锦州城随即陷落,代王和庆王一死一俘。

王化贞自知闯了弥天大祸,到了宁远便自缚向熊廷百请罪,后者本来就与王化贞不和,狠狠地挖苦了王化贞一番,随即便决定放弃宁远城,率着残余的军队,护送辽西几十万的辽民迁入山海关,实行坚壁清野的政策。

孙承宗和贾环听完王化贞讲述大败的经过,不由都暗暗摇头,王化贞贪功冒进就算了,竟然还如此天真,乃这次大败的绝对责任人,没跑了!

这时王化贞又道:“前线溃败的责任在本官,本官不否认,但是熊廷百出于私怨,迟迟不派兵支援,这才是锦州失守的原因,所以代王殉国,庆王被俘,熊廷百难辞其究。

另外,本来宁远可守,可熊廷百怯战,执意放弃宁远城,逃入山海关,将辽西拱手让给建奴,无疑使建奴兵锋可直抵我大晋天子卧榻之旁,此乃重大战略失误,故熊廷百之罪,并不在犯官之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孙承宗淡道:“本官又岂会只听你一家之言,接下来自当多方查证,尔等的罪与罚,朝廷自有公论。”

王化贞拱了拱手,神色灰败地道:“只求孙大人秉公上奏,臣自知必死,但非犯官之责,犯官必据理力争。”

“你可以上书自辩,无人阻拦!”孙承宗丢下一句,便和贾环离开了牢房。

此时已经夕阳西下,朔风凛烈,贾环和孙承宗登上城头眺望关外,但见左手侧是连绵群山,沟壑万千,右手侧是茫茫大海,关城就筑在这山海之间,无怪乎称之为山海关。

傍海道是华北平原通往辽东的唯一坦途,山海关扼住傍海道咽喉,乃大晋东面的第一雄关,易守难攻,女真铁骑要南下狩牧,必须先过这一关。

此时山海关的城门是打开的,仍有难民源源不断地拥入,每隔一段距离便可看到一队护送的士兵,说是护送,其实就是押送。正所谓故土难离,这些辽人土生土长,自然不愿背井离乡,但军队用刀枪逼着,不入关也不行了。

熊廷百如今的策略很明显,那就是坚壁清野,将八百里辽西变成了一片荒无人烟的禁区。没有人家,自然也就没有粮食,女真人抢不到补给,再加上马上就要入冬了,天气寒冷,必然不能在山海关前久待。

也不知是否是熊廷百的策略奏效了,这么多天了,女真的铁骑竟然没有出现在山海关前,也让熊廷百获得了充足的时间护送难民入关。

此时,关外的道路上忽然出现一条滚滚黄龙,那是战马奔跑时所踢起的尘埃。贾环和孙承宗不由心中一紧,吴三桂立即警惕地挽弓在手,喝道:“有敌情,所有人戒备!”

众钦差护卫纷纷戒备,在一旁陪同的监军道刑慎言手搭凉棚望去,忽然笑道:“是熊经略回来了,大家不用紧张。”

不多时,一支约莫五十骑的马队飞驰至关门前,看制服和旗帜果然是自己人,为首者约莫六十岁许,浑身披挂,头戴红缨盔,生得浓眉阔嘴,目光犀利,一看就不好惹,此人不是别个,正是辽东经略——熊廷百。马队在关门前勒定,熊廷百往城头上的钦差旗帜扫了一眼,不耐烦地厉声喝道:“开门,你们这帮崽子,瞎了狗眼不成?”

贾环和孙承宗不由都大皱其眉,此人好大脾气,嘴巴也臭,有指桑骂槐之嫌。

关门立即缓缓打开,熊廷百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呼啸进了关城,一下马便大声问道:“老刑,钦差何在?”

监军道刑慎言对着孙承宗和贾环歉然一笑道:“熊经略一向如此急性子,两位钦差大人勿怪,咱们下去吧。”

孙承宗和贾环下了城头,熊廷百便大步走了过来,对着孙承宗略拱了拱手道:“见过孙大人,本官今日刚好出关侦察敌情,未及远迎,实在抱歉!”

熊廷百嘴上说着抱歉,却殊无抱歉之色,而且对贾环这个钦差副使连看都不看一眼,端的是傲慢之极,难怪在朝中人缘那么差,出了事,没有一个大臣为他求情的。

孙承宗显然十分了解熊廷的脾气,神情淡然抱拳回礼,问道:“熊经略此番出关侦察,可见敌踪?”

熊廷百皱了皱眉,摇头道:“本官今日已经前出三百里,均不见建奴的踪迹,努尔哈赤不知又在玩什么阴谋诡计。”

贾环道:“也许并非阴谋诡计,是熊经略反应过度了,女真人的后勤跟不上,并没有急着进攻。”

熊廷百面色一沉,须发皆张,厉声喝道:“哪来的黄口小儿,安敢在此大放厥词!”

贾环神色自若地道:“本官乃兵部主事贾环,此行的钦差副使。”

熊廷百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他自然知道贾环,只不过是欺负贾环年轻,故意吓唬他罢了,没想到这小子年纪不大,竟然如此镇定,要知道一般的官员,即便是品秩比贾环高的,见到自己也首先怯三分,被自己这样一喝,无有不心胆俱震,手足无措的。

不得不说,熊廷百的长相虽然丑,还是十分威武的,再加上久在前线领军,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一声嗔目怒吼,当真十分吓人。

殊不知贾环也不是省油的灯,年纪虽轻,却也是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无数次出生入死,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么可能会怵他老熊?

熊廷百见吓不着贾环,只好冷哼一声,傲然道:“那也是本官坚壁清野的策略凑效了,努尔哈赤不敢轻进。”

“也许吧!”贾环淡然道,并未选择跟熊廷百硬刚,他只是不爽熊廷百傲慢的态度,所以点到为止,并没撕破脸,毕竟这无意义,也对后续的工作不利,且让他三分又如何。

熊廷百意外地打量了贾环一眼,心想,这小子进退有度,从容自若,不简单啊。

这时孙承宗淡道:“如今天也快黑了,熊经略又刚外出回来,便先休息用饭,本官明日一早再找熊经略详谈。”

熊廷百也不废话,转身便走了,也没说要招待孙承宗和贾环吃饭,丝毫不讲人情世故。

监军刑慎言尴尬地道:“两位钦差大人请跟下官来。”

刑慎言安排贾环等人住下,又准备了酒饭招待众人,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孙承宗和贾环便去找熊廷百谈话,结果却被告知,熊廷百天未亮又出关视察去了。

如此一来,饶是孙承宗再好脾气也憋了一肚子火气,贾环也是一脸无语,这老头果然又臭又硬,这种性格能混到如今这地位也是异数,真的是祖坟冒青烟了!

傍晚时份,熊廷百终于回来了,神色明显有些不对,竟然主动找到孙承宗和贾环谈话了。